《江城子》 by 青色的火(残蝶)


前尘后世路茫茫。两相忘，意难料。昨夜空问，寒鸦渡水凉。十里长亭翠柳枝，青皂靴，紫罗裳。
“好词，好词。”几轩翠竹后一青衣男子转出，“可惜，为何只得半首，愚兄在后面等了好久。”青衣男子微微含笑，口中客气着，但无半分拘束，袍子往后一撩，双手一撑，从竹栏处翩然越进小小亭轩。
“柳兄又在笑我了，几时来的，也不出来，尽够躲在后面看我出丑，我不过随口……”适才自语的白衣男子轻轻往后一退，让青衣男子进来，“这时候夜露重着呢，看你，衣襟都湿了。”伸手去拂，半路又缩了回来，却被青衣男子抓住。
“我不像你，身子这么弱。看你自个儿，在风口里站着。手这么凉，呆会儿咳嗽了，又闹人。”
“反正不是闹你，”白衣男子轻轻缩回手，脸上却是红了。扭转身。
“韩弟，为兄是过来辞行的，明天我就进京去了。”青衣男子收敛笑容，仍不掩满心踌躇。白衣男子不语，良久说：“我，不能去送你了，祝你早日高中得回。”
青衣男子随手端亭内仅有的一杯茶水来喝。说：“高中不高中也就是那样，不过我会早点回来看你。”睿智的眼睛却闪烁必胜的光芒。白衣男子从他手中接过茶：“别人喝残的也喝。”顿一顿，说：“功名想来你也是手到擒来，只是到时候不要忘了……”
“不会不会。其实你本高于我，像刚才那半首《江城子》愚兄我就不行了。”
“不过雕虫小技，不值……”话未完，就一阵猛咳，青衣男子忙帮他摁住胸，喘了一阵才好一些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即使得中，为兄也尽快回来，说不定哪天又躲在竹后听你吟诗。”青衣男子不让白衣男子多说。
“那我就把那几轩竹子都叫人砍了。”白衣男子幽幽的说。
“砍不得砍不得，要知道，你可号竹心。”青衣男子半开玩笑的说。“好了，我要走了，你也进屋吧。”
“我略站站就进去，柳兄好走。”
白衣男子目送那青色背影消失竹后，心想总有一天要把这几轩竹子砍了，要不等鸿哥哥回来……树间一乌鸦“哇—”的一叫，渐暗的天色让人异感凄凉，竹心本想把那半首词填完，耐不住那夜露，心中烦躁，慢慢进屋去了。
三月后，京城。
“皇上有旨，宣新科状元柳江鸿觐见—” 

算算日子，殿试的结果也该出来了。清早，韩竹心又在书房抄写诗词，最近都没有到书院去，只为书院博士一句话：“来年状元必瞩竹心。”书院博士已经教出好几场状元，都是在朝廷任了要职，闲时也回来拜见师傅，以示尊师重道。书院博士倒也不重这个，学问是实在的，人淡泊了功名，教些学生，是好是歹，任由别人评议，只是对竹心，博士对韩乡绅（竹心之父）说：“好好给这孩子养身体，竹心什么都好，只怕是心性太强了些。”韩乡绅不住打躬，说：“也不求孩子将来是什么状元，只求幸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罢了。”说完，把竹心带回家，养在听轩小阁里，也不逼迫他读书。
竹心想着，鸿哥哥这一走也三个多月了，不知道……越想心越乱，手中的笔也不稳了。略定定神，只求自己把身体养好，好以后和鸿哥哥共事朝廷，这次考试也都怨自己感染风寒，久久不愈，白白浪费了。转念一想，也好，让鸿哥哥自己去考，得个状元，无人与争。想来，自己虽无功名大志，只是在书院共读六年，人人也知，自己是略强一点的。自竹心九岁，柳江鸿十一岁，大人手把手教导称兄道弟起，不知不觉六年光阴，琅琅书声，嬉戏笑语，转眼两人已是俊秀少年。柳江鸿除却习书，最是爱武，平素也偷空舞枪弄棒，也爱打个小抱不平，加之年长两岁，十七岁的他竟比竹心高了整整一头。而竹心则是三天两头躺倒在床，喜穿白衣的他，常常让人觉得风也吹得倒，不过风雅人一说自是玉树临风了，加之诗词上颇有灵性，偏爱咏竹，于是大家渐渐忘了他的本名，只管叫他竹心。偏那不解风情的柳江鸿甫一听，大嘴一裂：“竹心竹心，那不就是没有心吗？”把个竹心立时气得倒仰，后来柳江鸿不知道为这个事情陪了多少不是，好歹挽回来了，不擅长诗词的他还咏竹一首……也就这样打打闹闹的过来了，竹心一想，不禁嘴角带笑。那时，鸿哥哥咏什么来着，提笔写下：
听轩小筑细雨闻
静夜读书琅琅声
待问秋露何时尽
千竿翠竹立志心
人人都说像极竹心，竹心这才原谅了他。纸上，墨还没有干……
“竹心—”远远就听见书院的“快嘴报”的声音，“竹心，啊—啊—江鸿中、中、了，是、状元！”
竹心一阵欣喜，来不及穿上外衣就往外走，果然，心中激动，竟比自己中了状元还兴奋几分，脸是也头透出喜悦的潮红，一把抓住刚跑近的“快嘴报“，要他说个明白。
“中了，中了，皇上，皇上……”
“皇上怎么呢？是不是封他做什么大官了？”竹心焦急。
“封了，封了—”
“封了什么啊？”
“封了驸马爷！——喂，喂，竹心，你怎么呢？醒醒—”
醒醒—
醒来已是三秋后—
三年来自觉春花无色，夏阳骄烈，秋雨愁刹，冬天到是常常躺倒在床，不醒人事，免了那焦心之痛。其间，柳江鸿不是没有回来过，只可惜衣锦还乡的人，应酬总多。好容易空了，来看看竹心，哪知道那玲珑人儿心里想些什么，先是蒙头不见，等拉开被子，一张病容，仄仄的，开口就说：“说是驸马府大着了？小小听轩小筑恐容不下驸马爷。”柳江鸿哪里比得上人儿伶牙俐齿，宽厚的摸摸他的头，想：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呢？心中总是痛惜的，并不与他争。但是无论说什么都被竹心顶回来，最后更是被竹心一句：“我累了，驸马请回吧。”给生生赶了出来，站在门外叫了几声，也没了声音。家里正好又派人来接，说是知府有事相商，等了半天了，江鸿没了主意，只好怏怏的回去了，连给竹心带的翠竹碧玉都只有请他家人转交。只可怜竹心在被子里直哭到半宿也无人知晓。
柳江鸿回了京城，给封了吏部大官，忙于公事，又要侍奉皇帝，公主的，渐渐的也就与家乡疏了联系。不过每年还是给恩师封礼，也给要好师兄弟打点点礼物，不过竹心总是厚厚一份。倒是竹心，连韩乡绅都恨恨的骂：“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江鸿抢了他的状元，这样的不理人，一天到晚就像是个哑巴了……”竹心未曾给江鸿只言片语，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写的都丢在风里了。这一年，那几轩竹子开了花，到秋天，竟残了，韩乡绅本想叫人斫了它们，可是竹心死死护着，每天照料，竹叶渐渐有转绿过来，还抽出新笋。而竹心的病也奇迹般的好起来，又一年的殿试到了……
人人都说竹心是文曲星下凡，连皇上也赞竹心：文清如翠，理直若竹，钦点了状元，这日是殿上封赏。
“爱卿，朕有一上联，未得下句，想请爱卿联上。”金殿上的人含笑轻问，却有不容人置疑的王者威严。
“臣惶恐，谨试。”竹心抬头回话，甫看见殿上之人，金冠置顶，剑眉星目，竟是一青年美君王；而在帝王恒桢眼中，殿下跪着，尚未封官一身布衣的竹心无疑是清莲出水，心中不禁暗叹：真是人如其文啊！一思索，沉声说：“千竿翠竹，中空而直，谁见其心？”
竹心一颤，那久远的话语似又在心头……“竹心竹心，那不就是没有心吗？”，如今共事一君，想着，脸色渐渐苍白，眼睛也迷茫了，脚下险些不稳。
“爱卿？”恒桢帝眼见竹心摇摇欲坠，以为他犯难，于是试着叫他。
竹心惊醒，赶紧敛神，略略一顿，朗声答到：“一曲春江，声清且冽，难觅知音。”声落，即悔，终于还是绕不出啊，眼角轻扫，那爽朗人儿依旧，含笑望着他，颇有赞许。
“好，好，好！”有人出声喝彩，当然在这里，只有一人有此权利，“爱卿，听说你和驸马爷来自同一地方，你们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对了，爱卿可与驸马相识？”
“是—”
“不—”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几乎同时把话缩了回去，原来柳江鸿出列，想是说说他与竹心的同窗之谊，他近年颇受重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别人求还不肯呢。他说是。
竹心答非。
江鸿狐疑的看着竹心，竹心一脸尴尬，并不看他，只对皇上说：“柳大人，身为朝廷高官，当朝驸马，自是人人认识……”
“但是你说的是不啊？”恒桢不是傻瓜，他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
“柳大人一定是想指点后辈，所以认了，其实柳大人怎么认得一介小民？”话也在理，只是僵了江鸿，自己讪了两句，退回班中。
当即皇帝下诏：封韩竹心为太学院学士，随侍君侧。
山呼万岁，退朝时，江鸿追上竹心，却听竹心道：“柳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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