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白鸟书
　　作者：云暖

　　壹 大雪

　　——大雪 Greater Snow
　　鴠鸟不鸣，虎始交，荔挺生。
　　Ⅰ
　　没想到临近春天的静灵庭竟然还会有那么大的风雪。
　　天空阴沉晦暗，乌云的黑色调在往远处延伸的地方渐渐淡下来，却又是苍白迟缓，有下坠般的滞重感。那些硕大的雪粒像不要钱一样纷纷扬扬地遍布整个世界，从房间里看着就觉得寒冷彻骨。
　　晴生这样想着，微微侧过头，蜜糖色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缓缓推动轮椅更加努力地往炉火边缩了缩。
　　切……明明现世都有暖气或者空调这种可爱的装备，为什么尸魂界里还要老土到用什么壁炉啊！他不满地撇撇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听到有铃声响起。
　　黑色和服的高挑女子手里端着装有温度计，药水以及各种奇怪医疗器械的巨大金属托盘探进半个身子来，面色沉静地冲他略一点头招呼道：“哟，宝宝——我来查房。”
　　漂亮的少年险些被这个称谓呛到，抑郁了一下，“啪”合上手边的一本《死神女协眼中的美男们——新年特刊》，扭过头来冷淡地瞟了对方一眼：“不要叫我那么肉麻兮兮的名字！”
　　“这个名字，你的哥哥姐姐们不都很喜欢叫么？听起来很可爱。”虎彻勇音神态自若走进病房来，将托盘放在窗户边的一个小茶几上。旋即她向着不合作的少年微微向后避开的额前伸出手，掀开整齐的刘海探了探温度，满意地点点头：“烧差不多都已经退下去了呢。”
　　她轻稳地推过晴生座下的轮椅回到床边，蹲下身将他膝上厚重温暖的毛线毯子边角折叠整齐，掖了掖边角，然后递给他一支温度计。
　　别扭任性的少年脸色立马一变，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要！”
　　“不过保险起见呢，宝宝还是量一下温度比较好。”虎彻平静地将温度计插进对方嘴里，丝毫不理会他的激烈抵抗。
　　晴生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愤怒地将手里的杂志丢掷到地上去，含着温度计含含混混地冷声控诉：“我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
　　虎彻好脾气地拾起杂志，略略惊异地轻咦一声，翻了翻，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陈述：“是八千流队长主编的女协杂志特刊呢。”
　　“我，我好奇，翻一翻，不可以啊？”晴生有一点点脸红，含着温度计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却又不肯丢面子，硬生生夺回杂志，凶巴巴地道，“四番队特别看护院里一点好玩的东西都没有！你们又不让哥哥他们来看我！”
　　“哦，这样。”虎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收回温度计在灯光下查看示数，又问他，“马上就要吃晚饭了。还是我端进来吧？”
　　“哼……”漂亮年幼的少年肌肤苍白没有血色，蜜色的长发柔顺地滑下肩头，漆黑的睫毛覆盖出阴影，慢慢地哼了一声权作回答。
　　虎彻顺着他低垂的目光，向他厚厚毛毯下的双腿望去，不禁开始有些懊悔自己提及的话题。
　　敏感的少年却立马觉察到她的无声注目，抬起头来姿态是家教良好的风雅矜贵，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眯着眼睛冷声道：“虎彻副队长，我讨厌刚才的那个眼神。”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她竟然在那样骄傲的目光下有些无法承受，叹息一声偏过头去，重新端起起沉重的托盘，一步一步退出房门来。
　　离开温暖的火源空间，外界寂寥湿冷。
　　Ⅱ
　　虎彻渐渐地有些难过起来，转过身低下头来慢慢走过压满积雪与落花的长廊，风声呼啸而来，竟然一头撞上了对面缓缓走来，神态温柔端庄的四番队队长。
　　“啊，队长。”她慌忙后退两步拿稳托盘，于是那本杂志特刊就如同花蝶一样纷纷而落，书页翻飞。
　　卯之花手疾眼快地在半空中接住，不经意地打量一眼，眼光瞬时凝住。
　　半晌她收了袖欲言又止，问虎彻：“是……那个孩子那里拿出来的？”
　　“恩。如果忽略他灵子的特异状况的话，想来再过两天差不多都可以出院了。”虎彻点点头，和她并排在寂静无声风雪漫天的雪地里行走，苦笑一声，“他……脾气性格也都还是……”
　　“那个孩子就是太高傲了……又一直活得太顺利……”卯之花摇了摇头，“怎么样，烧退了吧？他脾气又冷又躁，看护人员都忍受不了，倒是要天天麻烦你了。”
　　“不会，也就是查个房送个饭的事。再说了，清音她也私低下拜托我多照看些……”
　　“你妹妹？”卯之花错愕了一下随后又了然，叹息道，“啊，我忘了她和十四郎的关系。其实啊，四番队虽然寂静清冷些，到底还算安生。这个孩子最大的敌人，还是来自于他自己呢……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熬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能。”虎彻偏头想了想，笑道，“和十三番的浮竹队长一样，晴生有一种柔韧却奇怪地异常坚强的力量呢……我能感觉得到。”
　　“但愿如此吧……真是多事的季节呢。”
　　卯之花烈也随即笑了一笑，感叹般地将那本杂志合上。
　　风雨如晖，那本杂志封面上绘着千本樱与银白风花纱，清冽优雅的男子深沉内敛，眼眸漆黑如子夜。
　　Ⅲ
　　——那么，浮竹晴生，昔日拥有的炫目光环已经远去。身体的残疾使你失去了堪与当年四枫院夜一比肩瞬步神迹的天才之名，而生于浮竹家从小娇宠任性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你……
　　在被心中的神邸在最危及的关头舍弃，因而失去了健康的双腿与引以为傲的才华，抹杀了一切光辉之后，你……究竟会怎么做呢？
　　Ⅵ
　　晚饭是章鱼丸子，还有印有樱花图案的和果子。
　　晴生吃得很慢，但是一口一口，很努力地把这些他平日里因为挑食丢弃一边的食物都咽下去。
　　——只有很努力很努力地活下去，才能够有新的生活。
　　夜色渐渐地浓深起来，阴沉的乌云笼罩四野苍茫一片，雪还在下，落地静好无声。
　　然后巨大的纸窗被轻轻推开，冰冷凛冽的雪粒飞溅进来，在温暖的大厅里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渍。被风雪浸湿的黑色和服外面罩着雪白翻飞的羽织，象牙白色的短发蓬松柔软，站在窗棂上衣带当风的来人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再次猫着腰关上门窗然后灵巧地一跃而下，站在大厅温暖的正中间打量房间的主人。
　　壁炉边膝盖上盖着厚厚毛毯的少年苍白瘦弱几近陷于巨大的机械轮椅之中，柔顺的长发被火光映得通红一片。
　　“哟，我来了。”
　　Ⅴ
　　“真是意想不到的狼狈啊……日番谷。”晴生冷淡地打量着对方，这两日傲慢冷寂的眼神却渐渐柔和下来，评价得毫不留情，“感觉……就像是一只白毛的落汤小鸡一样。”
　　“你这个倒霉的病号没资格说我啊喂喂！”
　　日番谷冬狮郎将队长羽织脱下来，皱着眉头拎到炉火边上，看着湿透的白衣迅速蒸腾出细密的水汽，转过头来甩了晴生一脸的雪水。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取出一个细长的牛皮纸包裹，打开后里面是几本古旧的书籍。
　　“呼……还好没有淋湿。”十番队的小队长，事实上确实极其细心的家伙。他将书丢进少年怀中，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在床沿坐下抱怨着，“看看还少什么没有，找这些东西烦死了！又不好和他们解释为什么要找。”
　　“日番谷……谢谢。”
　　晴生沉默了一下，睫毛垂下来，轻轻地颤动了两下。
　　“没有办法，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怕是除了你，我都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了呢。”
　　——在这种突然像一个废物一样失去引以为傲才能的自己。一点，一点都不想再看到他人的欲言又止与怜悯的眼神的。
　　“——不过……喂！就算是我很感激你你也别浑身是水地坐在我床上啊喂！”
　　拥有幽碧瞳孔的小正太挑眉，一脸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拿我怎么办的表情，然后在下一秒钟警觉地跃开低声咆哮。
　　“你疯了么浮竹晴生！”
　　平静的少年低声吐露是饱含威力的字句，轻轻一笑：“破道之四——白雷。”
　　一团白色的闪电在十番队的小队长身上怦然绽开。
　　“真是意外地努力啊……已经可以毁弃唱词了吗？你以前的鬼道向来都是史上最低分。”主人家不乐意，苦笑着的日番谷拧着眉头，干脆躺仰在温暖干燥的地板上，仰视着晴生感叹。
　　“呵，那可不。只怕不要说毕业了，若不是我瞬步的天分……我铁定是要成为留级大王的。”晴生自嘲一笑，慢慢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书桌边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重心微微俯下身，从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取出两三本一样老旧的书册来。
　　“这些已经看完了，啊，不过还有两本笔记没有做好，下次再一起给你吧。”漂亮的少年侧过头来想一想，又道，“唔……过两天的话三级的也可以拿来了。”
　　苍白的手腕与细致的经脉，瘦弱的指甲也丝毫没有光泽。
　　日番谷沉默着接过书包好，然后原样放回怀中。
　　“挺不容易的吧。你以前总是无法静下心来看那些冗杂的原理和繁复的唱词呢。”
　　“恩……”晴生慢慢地点点头，撒娇般抱怨，神情天真起来，又隐约有了昔日那个任性娇气的少年的影子，“我的瞬步已经全然废了……那么如果不赶紧努力强大起来的话，一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他的指甲慢慢地嵌进肉里去。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忍受，我都是无法忍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笨蛋……这种事情的。”
　　Ⅵ
　　也许，也许。
　　如果我足够强大的话，白哉大人您，就不用必须做出抉择。到底选择救哪一个的抉择。
　　那么……我也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自以为，自己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了吧？
　　一定要是这样的才好。
　　Ⅶ
　　不久风雪渐渐停歇下来，而夜幕也越见深沉。
　　晴生大病初愈，身上还带着不少伤，温暖的炉火烘烤下，逐渐昏昏欲睡。
　　日番谷叹着气拧着眉头将雪白的队长羽织重新披起，对他道：“天色晚了，你睡吧。我先走了，过两天有空再来看你。”
　　迷迷瞪瞪的少年晶莹的蜜色长发从洁白的耳畔垂落，身体向前倾斜着，点着头已经快要睡去，被他的动作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打个哈欠说：“啊……什么嘛，才来了那么点时间就又要走了。很无聊啊，我。卯之花她们说我的灵子波动一直异常需要全面隔离检查，不肯让哥哥他们来探视，只有你仗着身手灵巧可以偷偷进来一会儿。”
　　“喂喂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段时间大虚增多我的工作有多忙！”日番谷气结，“再说了，若不是你把医护照管人员都通通赶走，至于落得没有人说话的无聊下场吗？你的高傲性子也该改改了，老是不肯跟人好好相处很得罪人的。”
　　“哼……我才不要嘞！”晴生的神色立马冷了起来，习惯性地垂下眼睛，神色任性又薄凉，“那些人……他们的目光让人不舒服！才不和他们说话！就算这样会被人讨厌也不行！”
　　“那卯之花队长和虎彻副队长他们呢？”
　　“她们……是好人没错啦！”晴生撇撇嘴，神色漠然地摊开腿上日番谷送过来的书册，“可是她们的眼神我也不喜欢，怜悯……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还是不准备睡么……”日番谷叹了口气，“若你之前把对瞬步的执着分一半过来，如今就不用硬撑着受罪了。”
　　“我又不知道会有今天。”晴生喃喃自语，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腿，“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同情这种没有用的东西。”
　　“是是是，你这个笨蛋不需要。你们浮竹家的人都是这样，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从来都不会服输于命运……真是，和野花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日番谷打开窗子，跃上窗棂侧过头来做出总结：“就算是静灵庭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死光了，你浮竹晴生也会努力活得好好的……不说了，走了啊！”
　　旋即他潇洒地一甩羽织，微微弯下腰发力于足下，飞跃而上积存了厚厚积雪的屋檐。
　　“喂——多来陪我解解闷啊！你又忘了关窗子了啦！”
　　拥有象牙般洁白蓬松短发的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向后挥挥手作为回答，衣诀翻飞几近融入夜色，几息间已经在苍茫雪夜中渐行渐远。
　　Ⅶ
　　于是晴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冷寂坚定下来，就着昏黄温暖的炉火，开始仔细阅读翻开书籍的第一页。
　　《鬼道-二级解》
　　从上一本书中我们已经知道了，所谓鬼道分破道与缚道。破道是以攻击破坏为目的的鬼道……
　　——只要足够强大的话，就不用担心是否会被舍弃这样的问题了。
　　少年抿了抿唇，蜜色的长发在火光中渐渐镀上了玫瑰色的光辉，瘦小的身材在巨大的金属轮椅的映衬下越发苍白孱弱，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凄艳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