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情海上花
　　作者：未觉

　　一

　　麻木地走在黄埔江边，想着小磊母亲恶毒的话语：你这个贱女人，敢勾引我儿子，活得不耐烦了。看你那张脸，哪有点当老师的样子，分明就是个狐狸精，我马上叫校长解雇你，等着瞧好了。
　　摸着被甩了一巴掌的左脸，我苦涩不已，爱上自己的学生，难道也是无法原谅的错？还是我孤儿院的身世，本来就让小磊的母亲带着歧视的眼光来看我。
　　小磊，这个让我心痛的名字，念一次仿佛伤口就被撕裂一寸。他终究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在断绝经济来源和亲情的威胁下选择了妥协。
　　该怨天、怨地、还是怨自己？我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下来。老天不给我完整的家庭，不给我慈爱的父母，甚至连爱情也收了回去，我偏偏不哭给它看，我偏要笑，偏要活得更好。
　　“救人啊，我的孩子掉到江里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呼救声。
　　我回过神跑了过去，周围已聚集了好多人，可个个都在观望，没有真正施以援手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疯狂地趴在护栏上，旁边有两人拼命拉着她道：“你不会游泳，下去只有送死！”
　　我走过去询问了孩子掉下去的地方，脱掉上衣跳了进去，一月的江水冰冷刺骨，我深吸一口气一一头扎到水里寻找小孩子，摸到了头发，我又向下沉了一点，揽住了孩子的腰，慢慢游了上去。岸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我却渐渐体力不支，手脚开始麻木。
　　该死，这群蠢人，竟没有准备绳子来拉我们。我咬牙叫道：“快找东西拉我们上去。”
　　两分钟的时间象两年一样漫长，等他们找来绳子垂了下来时，我下身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看着怀中脸色越来越青的孩子，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把绳子捆在孩子身上，示意他们往上拉。
　　我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支撑不住，沉入江中。

　　二

　　睁开双眼，印入眼帘的是一间光线甚暗的房子，黑色铁杆窗栏，旁边似乎是木柴。
　　怎么回事？我没死，但也没被送进医院，难道漂到江的下游被哪个村的人救了不成。
　　身上有些疼痛，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我伸手去拉门栓，很高，打不开，如我所料被从外面锁住了，我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情况：我是孤儿，为钱绑架我的机率为零；小磊的母亲虽然恨我，但也没那么大的胆量。究竟是什么人救了我？把我关在柴房中意欲何为？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拿钥匙开了锁。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身穿暗蓝土布衣服的男子推开门后站到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穿着旗袍的妇女走了进来。
　　光线有些刺眼，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她说道：“死丫头，命还挺硬。老娘买了你是用来赚钱的，钱没赚到就寻死觅活的，还想让老娘赔上棺材本，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等等，发生了什么事？听她的口气分明是个老鸨。
　　我适应光线后好好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不象现代的，有点象三十年代旧上海的打扮。
　　不可能啊，我必需确定自己到底在哪里。“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现在是什么年代？”
　　“装傻啊，死丫头，这是上海滩闸北区最有名的春雨楼，老娘是这的老板，现在是民国十五年。老娘告诉你，进了春雨楼，就得帮老娘赚钱，你真傻也好，假傻也罢，男人们可都不在乎。”
　　老天爷果然又跟我开了个玩笑，让我来到三十年代的旧上海，还让我落入妓院老板之手。
　　“阿福，教训她一下，注意别伤到脸，收收这丫头的烈性子。”
　　蓝衣男子走了过来，我突然发现在他面前我根本象个侏儒，是他太高还是偶变矮了，我直接冲到他身前比了一下，真的才到他的腰以上一点点。没想到这个动作把他吓了一跳，竟往后退了一步，导致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他也笑我自己，笑这荒唐的命运，让我附身在小女孩身上，前方究竟还有多少苦等着我去尝。
　　“你这个死丫头，还敢还手，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在旁边气得浑身发抖的老板娘举起手来要打我。
　　我闪了一下，在瞬间决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等等，老板娘，我若是平庸之人，你打死我非但赚不了一分钱，还要贴本；我如果有机会出人头地，那你今日对我所做的一切我必会加倍奉还。你好好想清楚该如何待我？”我一字一句地讲道。
　　老板娘诧异地盯着我，我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终于她缓缓说道：“果然是个不得了的丫头，老娘就放过你，看你今后如何出人头地！”
　　“姚老板可以把这个重任交给我吗？”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抬头仰视这个说话的男子，只一眼，就陷入他深不可测的眼眸，还有那眉宇间坦荡的温柔，怎么说呢，我没有父亲，他应该就是我想象里父亲的模样。
　　“原来是唐老板，怎么，你对这个小丫头有兴趣吗？”
　　“不知姚老板肯不肯割爱！”
　　我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丰神俊雅的男子竟是个男老鸨，前途一片黑暗。
　　“这个嘛，容我考虑考虑。”老板娘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眼里却是难掩的兴奋。
　　“一口价，十块大洋。”那男子笃定地望着老板娘。
　　“那这丫头就交给唐老板了。”老板娘脸上笑开了花。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向我，如沐春风般地轻柔。
　　脑子里不期然地想起《胭脂扣》里的两句诗：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脱口说道：“我叫若离。”
　　“若离，好名字。”他低沉淳厚的嗓音念着我的名字，让我莫名地安心。
　　他用温暖的手拉着我，一步步离开了春雨楼。
　　“展飞，虽然没找到你妹妹，但救了若离也是一件好事，今后你就把若离当妹妹一样照顾，可以吗？”唐老板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
　　“好的，师父。” 我这才注意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紧跟着我们，他有着浓黑的眉，深陷的眼眶，挺立的鼻子，薄而有型的嘴唇，非常英俊，但眼里却有无尽的悲伤和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原来你不是老鸨呀，害我担心了半天。”我听了他们的对话我松了一口气。
　　唐老板哈哈大笑，展飞却是一脸黑线，大概从来没有人会把他师父看作老鸨吧！
　　“对了，敢问救命恩人尊姓大名？”我大胆地直视着唐老板。
　　“我叫唐琛。若离，你有家人吗，我叫展飞送你回家如何？”
　　“我是个孤女，没有家人。你不愿意收留我吗？”我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死死咬着嘴唇。
　　“可是我们并非寻常的纯良百姓，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过得惯吗？”
　　“青龙帮吗？”我兴奋地叫了起来。
　　“洪帮。”展飞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我。

　　三

　　唐琛笑我不象贫苦人家的孩子，连生火做饭都不会。
　　拜托，在现代社会哪里还有人用柴生火，用竹锅蒸饭，我会用铁锅炒菜已经很不错了，我在心里默念。
　　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针线活还算不错，终于得到唐琛赞许的眼光。
　　饭后在院子里乘凉，唐琛指点展飞练武，我故意讲笑话打乱他们的练习，甚至跑过去捣乱，虽然换来唐琛的责骂和展飞的怒呵，我却有种家的感觉。
　　是的，家，我二十五年生命里不曾有过的温暖，那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期盼，终于可以拥有。
　　我来自偶然，象一颗尘土
　　有谁看出我的脆弱
　　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
　　谁在下一刻呼唤我
　　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
　　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
　　我还有多少爱
　　我还有多少泪
　　让苍天知道
　　我不认输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
　　让我有勇气做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
　　我一样会珍惜
　　我在微风吹拂的夜晚轻轻唱着《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让我遇到唐琛和展飞。
　　“这首歌很好听，是你家乡的歌吧！”展飞难得地夸奖了我。
　　“嗯！”
　　“你的家乡在哪里呢？”唐琛问。
　　我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星空，怎么说呢？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未来的上海，只怕他们会当我脑子有问题。
　　我淡淡一笑，唱起了《橄榄树》：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甚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不要问我从那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麽流浪为什麽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唐琛，请不要用那种欣赏又怜惜的眼光看着我，让我沉沦于你的温柔，虽然在你眼中我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对了，师父，不如你认若离做干女儿吧！”展飞突然打断了我的幻想。
　　“不要！”我激烈的反对，这个死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不愿意做我的家人么？”
　　“你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不如我象展飞一样叫你师父如何？”
　　“我不过是个靠打打杀杀过日子的帮派份子，能教你什么呢？”他的语气无端地有些苍凉的味道。
　　“你不是，我看得出来你出身在书香门第，一定遭逢变故才沦落于此，你本性善良，除强扶弱，慷慨仗义，根本就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你太天真了，若离，这个世人根本就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人。你当我是好人，只因我买了你，让你不至于沦落为妓女。那只是偶然，我与展飞到那里只是为了寻找他从小失散的妹妹，我会买下你，是因为你的特别，因为你将来可能有利用价值。”
　　我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唐琛看着我，眼神波澜不惊，眼底深若大海，让我看不清，猜不透。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我学到了第一样东西。”我潇洒地扬头，既然注定活于这乱世，被人利用也罢，受制于人也好，那就做最好的棋子与诱饵，让唐琛也深陷其中。
　　“你不后悔么？”唐琛眼中流露出欣喜。
　　“我最讨厌的就是平淡的生活，你们的江湖让我向往。”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唐琛大笑，那种傲睨天下的气势让我眩目，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子，可以如秋水般沉静温厚，也可以似瀑布般狂烈霸气。
　　“师兄，请多指教。”我握住了展飞的手，他神情复杂，似乎半是高兴半是担忧。

　　四

　　“若离，你会什么？”唐琛试探地问道。
　　“师父，你应该问我不会什么？”我大言不惭地回答。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展飞嘲笑。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唐琛轻笑着把我送出了门。
　　“要去哪里，大清早的，还没吃早饭呢！”我不明所以。
　　“做我唐琛的弟子，最基本的就是学会生存。今天，你就在外面过吧！”大门无情地关上。
　　我深呼吸，真是铁石心肠的家伙，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饥肠辘辘地走在上海的小胡同，看着卖早点的小贩馋得直流口水。可是我狼似虎的目光并不能为我换来任何东西，还得想谋生之道。
　　现代的东西在这里什么也用不上，何况我现在这个身体又瘦又小的样子，做苦力都没人要。
　　终于决定卖唱，想我在现代好歹也是个艺术学院的音乐老师，居然沦落到此！可是没有乐器，而且现代歌曲不知合不合大众口味，
　　要去调查一下市场行情。
　　找了很久，终于在一条看起来热闹的街上找到一家茶馆。里面传来呓呓呀呀的胡琴声和着几句古老而苍凉的调子，总算有几分老上海的感觉，但是我一句也没听懂，大约是方言戏吧！
　　死皮赖脸地磨到老板让我试一试，我咽了一下口水，狠狠勒紧裤带，以减少饥饿感。
　　我清清了嗓子，选了首有点这个年代风格的《彩云追月》：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湖中她面容/柔柔身影中/点点相思愁/月色似是旧人梦/弯弯月儿夜渐浓/月光伴清风/月色更朦胧/倒映湖中她面容/柔柔身影中/点点相思愁/月色似是旧人梦/遥问故人可知否/心中望相逢/唯有请明月/带走我问候/彩云追著月儿走
　　一曲唱罢，我差点虚脱。
　　观众的反应却让我心凉了半截：几个老头子面无表情地喝着茶，聊着天。难道我唱的真的不堪入耳，抱着一线希望对老板说道：“老板，能否赏我一顿早饭？”
　　“早饭？凭什么？你没吓跑我的客人就谢天谢地了。”老板讥屑地看了我一眼，作了个出去的手势。
　　“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我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只在心里暗暗骂道。
　　靠在街边的墙角，观望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支摊摆点、走街窜巷的小贩，行色匆匆的路人，旁边衣衫褴褛的乞丐，时而穿行而过的人力车，好象演戏一般，那么不真实。可是咕噜直叫的肚子却提醒我现实的存在。
　　一个铜板落在我脚边，我惊愕地抬起头，一个白色长衫的身影掠过。
　　我说不出一句话，敢情当我是要饭的。想哭又想笑，一时百味杂沉。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是会为一分钱弯腰啊！刚想捡起这个铜板，旁边伸过来一只满是黑乎乎的手先捡走了铜板。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抢钱，我怒气冲冲地望向此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蓬头垢面，好象是个男孩子，见我盯着他，他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这里是老子的地盘，掉在这里的钱自然是我的。”
　　“是吗？我也是掉在这里的，你要负责养我！”这孩子表面凶神恶煞，但是看眼神似乎不算太坏，那就赖他一下吧！
　　他愣住了，一下不知如何反应。
　　“有东西吃吗？我快饿死了。”
　　“我为什么要给你吃？”他警惕地拿手护住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我两眼发光，如同见到满天飞钱一样兴奋。我的大脑只有三个字：“我要吃！”双手已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包东西，他想跑，却被我一把拉住。恶极的兔子也是可以战胜老虎的，我如此瘦弱的身体居然从他手上抢到了那包东西，原来是油条，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你，你这个强盗！”那孩子气得浑身发抖。
　　“谢谢你，小兄弟。你不是还有一个铜板吗？自己去买东西吃就可以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你等着，我去找大哥来教训你！”他飞快地跑开。
　　去，真是单纯，我又不是笨蛋，那能在乖乖这里等着你们来。
　　抹抹嘴，继续前进，终于体会到有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生存，真不是一门普通的学问。

　　五

　　烈日当空，本应是午休的好时光，我却在这里为了温饱问题而发愁。什么名利、金钱、爱情？在它面前皆为虚幻。
　　碰壁N次后，终于有个路边摊买小吃的老板娘看我可怜，勉强答应让我做洗碗小工。
　　对于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我格外珍惜，卖力地把每个碗擦洗得一干二净。
　　但是客人零零星星，小吃摊生意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