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墨
　　作者：梁墨卿

　　楔子

　　夜……
　　月夜……
　　寒月夜……
　　冷风骤降，吹卷起地上尘土肆虐般狂舞。宁静过后，自然是暴风雨的侵袭……
　　“娘！娘！你们放开我！我要我娘！放开！放开！娘……”三四岁孩童的声音歇斯底里大喊着，冲破了夜空，混合着狂风的吹动以及耳畔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融合在一起。身旁的两个侍女一个边低泣着边抱起他的小身体，一个用力掰着他抓着的妇人的衣摆，还是快些逃离这血腥之地。
　　紧紧抓住的桎梏被用力掰开，孩童的双手在空中乱舞着。“娘！娘！”瞬时，声音被一个侍女捂在喉咙里……只有眼泪簌簌地流下……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娘的尸首……孩童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别开头捂住脸失声痛哭……
　　“畜生！你们这帮畜生！”刀剑声不断地刺破耳膜冲进大脑中……爹爹，是爹爹的声音……挣扎着想要抱着自己逃离的侍女停下来，扭动着身体半天没有脱开束缚……“你们回去告诉那个狗皇帝……枉我慕家为他忠心不二，好一道满门抄斩的圣旨却暗地用刑！血债血偿，千古帝业，见鬼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利器冲破身体突兀的声音伴随着死亡前最后的低鸣：“孩子……快……快跑……”
　　“爹爹！！”猛地张口狠狠咬着捂着自己嘴的侍女的手，从她怀中跌落到地上，匍匐着爬向爹爹身旁。突然一双黑鞋停在自己眼帘中……如同修罗场的慕府到处充满着血腥味，满目的猩红液体还在不断充斥着空气，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沾上了一丝残忍的色彩。
　　孩童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人的脸上映着无暇的笑容，伸手欲想攥住那人的衣摆，只见他举起手中的长剑轻轻挥舞了一下，孩童已身首异处……
　　霜月夜，何其寒冷……

　　第一章

　　春寥寥，
　　秋萧萧，
　　看花开花落
　　胜似烟雨缥缈……
　　风条条，
　　雨飘飘，
　　盼春去秋来，
　　拾得梦醒一朝……
　　醒飘摇，
　　醉逍遥，
　　无醉方休，
　　几时还休？
　　迷醉半醒的人儿左肘伏在窗架边，下巴懒懒地抵在青衫下露出的半截白皙的手臂上，双眸含笑地感觉着秋风拂过面庞的柔抚吹开披散的发丝，被酒液浸湿的发梢散乱地贴在脸颊上，更是平添了一种黯然的蛊惑。
　　只一片刻，见他缓缓抬起上身伸出右手渐渐抬起，动作散漫犹如温柔地拨弄着琴弦一般小心且谨慎。
　　“呐～月亮……”见他举起食指指着半圆的月亮，眼神因为醉酒的缘故显得稍带风流之气，俊俏的容颜在双颊的红晕渲染下竟隐显柔和。
　　身旁的紫衣男子顿了顿手上斟酒的动作，温润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神色。只这一停，一滴醇香的酒液沿着壶嘴掉落在桌面上，晶莹的液体里倒映着皎洁的明月，还有紫衣男子眼神里的讥诮。
　　难道我傻到不知道那是月亮？
　　心里默道了声：算了……慢慢抬起头沿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对上明月，指尖捻起酒杯闲适地凑近唇边含进一口酒液在口中旋转蔓延，微微点了点头放回酒杯，紫衣男子对着暗夜的月色半晌后才轻轻开口：“啊……好大的月亮……”
　　明知他是附和，一瞬间只是不怒反笑，神情毫无半点愠色地盯着他，直到对方被这种□裸的眼神盯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后只能愣生生抬起头对着月亮学着古人一阵怀古伤今。
　　“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说到最后还不忘哀怨地叹了口气，一张媳妇脸配合着言辞简直融洽到了极点。
　　“余彦修啊余彦修，你若是女子，如此情境之下看着这张活色生香的小脸蛋儿，我真正是想娶了你啊……”边说边笑边起身靠向桌边，抄起酒壶就着壶嘴直接倒进口中，来不及吞咽的酒液沿着唇角一路顽皮地滑过脖颈，顺着精致的锁骨继续下移。
　　见他豪放的举止毫不刻意地显示着惯常的洒脱，最欠扁的脸蛋除了眼前这人之外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才刚伸手抚了抚眉间的无奈，指端无意间却碰倒了面前的酒杯。
　　一瞬间，晶莹的酒液弥漫开来，顺着平滑的桌面浸湿了那人青衫的长袖，一滴一滴垂落到地上绽放开一朵朵水花。
　　“言墨卿，世上最让我头疼的人非你莫属……”
　　“好说好说，承让承让，客气客气，谬赞谬赞……”
　　微微挑起眉毛，厚着脸皮回答着，也完全顾不上对方的话语，言墨卿兀自探舌舔舐着唇边的酒液，嘴角落下一抹孤寂的弧度。
　　酒，是一种迷药，亦或是一种毒药……
　　麻痹自我，摧残意志……
　　余彦修一直不觉得言墨卿是这样的人，两人碰到一起顶不过就是以酒助兴，从不会被酒迷乱心智……只是眼下的这人为何此时看上去却如此让人捉摸不定？落寞？还是无助？
　　“你没事吧？”不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余彦修慢慢凑上前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言墨卿大方地任他看着，眉头渐渐蹙起好看的弧度，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沿着桌边朝余彦修靠近：“彦修，有没有觉得……这里少了什么？”
　　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无觉得少了什么，恰好窗外拂过一阵清风悠悠飘过，余彦修看着被风吹着晃动的树叶的影子，忍不住脱口而出：“女鬼……”
　　飞了个白眼送给对面，言墨卿掀起衣袍起身，丈二和尚的余彦修挠着后脑不明所以地跟上前追着言墨卿的身影：“这么晚了去哪？”
　　“找美人。”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可是郁闷到了余彦修，只见他僵持着动作机械地转过脸看着言墨卿，慢慢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是美人？”
　　反应过来后看到对方瞟过来的暧昧眼神，余彦修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儿，伸手猛地掐住言墨卿的脖子大力摇晃着：“你耍我你耍我你耍我！！！”
　　“住手！你做什么？来人啊～救命啊……有人谋杀朝廷命官啊……”
　　“谋杀就谋杀，今天我就让你这个刑部侍郎死在这里！”
　　“放手！”
　　“不放！”
　　“放……放手……”
　　“就不放！”
　　“……”
　　“……”
　　“老爷，有人说要传话与您，人在大堂门口候着呢。”正当两人闹腾时，管家出现在言墨卿面前。
　　“糟了，难道我家老爷子杀过来了？”余彦修收回箍着言墨卿脖子的手捂着嘴换上一脸惊恐的神情看着管家，用眼神警惕着询问。
　　“是梁王府上的人。”
　　梁王？平日并无什么交情为何突然会叫人上门传话？言墨卿收回笑容转头看了看对面的余彦修，对方耸了耸肩膀表示他也不知情，随即转回脸微微冲管家点了点头：“把人请进来吧。”
　　管家将人带到二人面前就躬身退到一旁，来人穿着一身暗黑的侍卫服饰，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英俊的面容却维持着足可以在初秋的天气里冻死人的温度。
　　见他一进入屋子就冲言墨卿和余彦修抱拳作揖：“二位大人，我家主子请二位明晚过府一聚，府上今儿来了一位江南的厨子，王爷听说言大人曾住过江南一带，想请您和余大人过府品尝厨子手艺。”
　　言墨卿微笑着打量着面前王府侍卫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替我谢过你家主子，明晚必上门拜访。”
　　“多谢大人，申时准时恭候二位，告辞。”侍卫揖了揖便转身迅速离去。
　　沉默了一会，余彦修起身拢了拢衣摆看着言墨卿：“你说，这梁王……”
　　“晚上我们去了就知道了。”言墨卿指尖沿着酒杯的杯口打转，淡乎的神情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余彦修靠近言墨卿身前听出了他口中的欲言又止，上前一步询问着。
　　“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吧。”恢复了以往澄澈的微笑，言墨卿转身拍了拍余彦修的肩膀提醒着。
　　看了看天色实在是不早，余彦修点了点头随后就转身离去。
　　看着余彦修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黑夜中，言墨卿托着步子缓缓挪到桌前的座位旁坐下，心脏似乎跳动得异常迅速。
　　来者不善……
　　微微蹙起眉毛抬眼看着窗外的月色，一阵烦躁感油然而生……
　　不敢闭眼，亦不敢入睡……
　　惊醒后只怕一睁眼就看到漫天的血红，只是……有一种感觉是连外在的温暖都掩饰不了的心寒……
　　夜……
　　一直如此漫长……

　　第二章

　　第二天傍晚时刻，一辆马车停在梁王府门前。随行的车夫首先跳下车恭敬地掀开车帘，言墨卿冲着车夫微微一笑，款款走下马车站在府门前抬头盯着府门前的牌匾——“梁王府”，好生气势……余彦修也按捺不住，从车窗探出脑袋打量着王府周遭。
　　门前的石狮子：“够气派！”
　　褐红的大门：“够庄重！”
　　守门的侍卫：“够魄力！”
　　余彦修伸长了脖子继续研究着门前的物事，见到言墨卿缓缓踱到马车车窗旁人畜无害地笑眯眯看着自己，脸上一烫没来得及缓回脖子就听到那个妖孽缓缓凑近他耳旁开口道：“够花痴！”
　　“……”
　　狠……
　　你狠……
　　恶狠狠地用眼神“杀”着他，只差言墨卿看着那媳妇儿脸委屈的表情没有憋出内伤。
　　二人一左一右被恭候着的侍卫引进府中，边走边欣赏着周围景物。
　　王府果然是王府，虽不及皇帝的宫殿壮阔，却也可以看出王府主人非凡的气度。
　　暗红、褐红、深棕几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却也不见晦暗，反而更加让人感觉深沉。到底是怎样的人，才配得起如此不一般的格调？言墨卿只觉思绪被周遭的景致缩牵引着不断蔓延。
　　“二位大人，里面请。”大堂宽敞的门被打开，一边一个侍卫恭敬地站于门两边伸手做着“请”的姿势将两人让进堂中，有素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得不敬佩王府主人对下人的教养。
　　礼貌性地微微欠身道谢着跨进门槛，眼帘之中看到的又是一派富丽堂皇却不失简约的布置。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酒香，言墨卿忽然兀自淡笑轻着：“江南的味道。”
　　“不错，正是江南的梅花酒。”一阵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言墨卿只觉身体不由大脑控制忍不住些微的颤抖，却又蓦地经不住诱惑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来人。
　　细细打量一番，黑色的织云缎袍覆在紧实的身段上，黑色镶金的发冠将一头乌丝整齐地束在冠中用细长的黑玉簪端正地横插着。再往下直盯着来人的五官，思绪猛地被一道轻咳声拉回，没来及看清他的容貌，印在自己脑中的轮廓已是刚毅英挺。
　　只是那双眸子……
　　确是自己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底似的……
　　神秘且深沉……
　　侧转着头看见余彦修假咳地朝自己使眼色，回过身来，言墨卿也觉得自己如此打量人的眼光实在是不礼貌，慌忙之中撂起衣摆低头下跪抱拳作揖：“下官该死，请王爷恕罪！”一边的余彦修见样也乱了阵脚，掀起下摆跟着跪在地上。
　　“快快请起，何罪之有。”梁王伸出右手做着手势示意两人起身，“多谢二位应邀前来王府，恭候多时，请进内院落座。”说完轻笑着侧身将二人引进庭院，神情让人感觉一脸和煦，心底却隐隐感觉到不安。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低头谢过梁王，踱步一前一后向后院中走去。抬腿跨入后院，院中的八仙桌旁已围坐了多位大臣，乍一看，言墨卿瞟到自己叔父户部尚书刘成宇也在其中，心中疑问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刘成宇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轻泯着醇香的酒液，也不曾看言墨卿一眼，一贯严谨的脸上毫无半分表情地垂首盯着手上的酒杯。
　　待所有人都坐定后，梁王伸手打了个响指，只见清一色穿着青色水袖的舞娘从身后的桥廊缓缓盈步走来。与其说走来，不如说是飘来，漫长的水袖迎合着舞娘们婀娜的身段在轻风中起伏着，确是如同江南水乡的碧波荡漾，胸前的金色亮片随着她们身形的扭动摇晃着，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夕阳下闪着鳞片金光的水面。
　　侍女们穿着银色的裙褂手端菜肴跟着节奏一步一步地从另一个角落款款而来，霎时只感觉“鱼翔浅底”也不过如此。
　　酒香混合着菜香溢入鼻间，搅动着胃部“咕噜”“咕噜”催促着食欲。梁王不动手，也没有人敢先伸筷。
　　“美人啊……”余彦修眨乎着眼睛直直盯着领舞的女子，顿时酒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衣袂翩翩，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眸似深潭。
　　言墨卿跟着大众的队伍侧头也看了一眼，心里却说有不出的奇怪劲儿。转回头看着桌上的佳肴，可望却不可及。人说望梅止渴望梅止渴，为何自己观菜却还是肚饿。
　　突然周遭发出一阵热烈的击掌声，言墨卿也不管何事，速度地伸筷夹了一块自己面前盘中的糖醋排骨塞入口中。
　　真他妈好吃！
　　“王爷府中真真是美女如云。”余彦修边说着边用痴迷的眼神看着领舞的女子一脸陶醉。
　　听到称赞声，梁王捏着酒杯停下喝酒的动作轻笑着看着余彦修：“跳舞的都是我男宠。”
　　“噗……”极不和谐的喷水声掩盖了其他大臣的惊愕声。“咳咳……咳……”拍打着胸口平着气，言墨卿抬起头来看到数双不悦的眼神瞪着自己，心知自己的举止有多大不敬，缓缓坐回身子，恢复一本正经的姿态假笑着。
　　“酒……酒太烈了……”话一出口，周围几声鼻子里发出的冷哼似乎完全看不起他一般，眼神还不住向他瞟来轻蔑的意味。
　　“言大人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万岁自然是比千岁靠得起。”冠冕堂皇的话语却处处带刺，讥讽的味道谁都闻得出，这一语双关的本事实在是妙。
　　暗自佩服这发话的大臣，推开椅子缓缓站起身，言墨卿端起酒壶斟满自己的酒杯举起来向着梁王：“王爷大人有大量，自然明白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再者，多谢王爷今日之款待。”说完托着酒杯凑近唇边，用下唇摩挲着杯沿，下一刻，却将酒水全数灌进口中，喝完后将空酒杯倒过来示意。
　　一滴透亮的酒液沿着杯沿旋转着，却迟迟没有滴落……
　　梁王看着面前的人的豪爽，举起酒杯轻笑着也一口全部干完，拍手声从耳边响起，接着是起哄声。
　　“好！”
　　“梁王好酒量！”
　　言墨卿附和着拍手缓缓坐下身，鄙夷地笑看着那帮大臣的造假术，尽是一帮屁精。抬眼看到叔父投来责备的眼神，急忙撇开头躲闪开目光。
　　座中酣畅淋漓，热闹非凡，时不时传来梁王爽朗的笑声。面前有梁王和大臣们款款而谈，从天文说到地理，又从地理谈回到天文。
　　座下又有舞娘，哦不，舞男，呃……舞者漫步起舞水袖飞翩，细细想来，不失为人间一大乐事。
　　“皇上治国有方，皇后母仪天下，将我朝治理地一片繁荣之景，堪称人中龙凤。”早已不知道高谈阔论了几个回合，座上又将话题转到了当今圣上。
　　“是啊，一对璧人，用才子佳人形容他们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