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师兄
作者：紫诺

第1卷
送剑
    又是一年。
    血色红绫在环上挽个结，红绫下台上端端正正放了个长形匣子。
    记得当年师兄说过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可是师兄，如今你又在何处？
    伸出右手，握起，放开。当年，就是这只手没能我住师兄才让师兄跌下万丈深渊，连最爱的人都握不住要他又有何用！
    算算，已经一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他始终相信师兄没死，师兄会回来的。这十一年来他尽心尽力打点凌宵堡，为的就是师兄回来，他能够把凌宵堡完完整整风风光光的交到师兄手上。
    凌宵堡是师兄的。
    又梦到师兄了，梦见那个没有星子的夜里师兄的腕滑出他的掌心。他握不住啊，无论他如何用力，他握不住师兄的手，他看不到师兄的影子。
    一早醒来，枕巾都湿透了。
    师兄房里的摆设一样也没变，师兄喜欢的东西他都留着。师兄喜欢剑，他就一把一把的搜集回来，每年一把，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了。他会在师兄生日这天放在师兄书房里。
    明天又是师兄生日了。
    一个月前，他在江南看上一把剑，于是以宝剑为注与长剑主人比武，堪堪赢了一招，他答应在今日日落之前着人送来。
    书房外，堡中弟子通报：“堡主，有一名黑衣人求见。”
    “好，我知道了。”
    从来不问见他的人是谁，他日日盼的望的只有师兄其他的人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师兄，我去去就来。
    他走进客厅，黑衣人起身抱拳：“在下刑天赐，奉义父之命特来送剑。”
    他有些失神，好熟悉的感觉。
    抱拳还礼，他笑道：“有劳刑兄了，莫老先生果然是言而有信之人。”他不曾见过这边人啊，为什么他的笑容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刑天赐肃容道；“这柄剑跟随义父三十几年，义父很是不舍，但技不如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希望堡主不要使这把剑失去锋芒。”
    “怎会！”脱口而出，他一愣，怎可如此随便“刑兄放心，萧某定会善待这把剑。”
    刑天赐笑道：“在下定会将堡主的话转告义父，也好让他老人家放心。剑已送到，在下告辞。”
    “刑兄请留步。”忍不住想留他，除了师兄，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接近一个人。在他二十六岁的生命里也只有师兄走进他的生活，就是师父也不曾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他想要什么，讨厌什么，知道他的只有师兄。可是师兄，你又在哪里啊？一十一年，他始终是孤单单的一个人。
    “请问堡主还有什么吩咐？”刑天赐礼貌询问。
    “刑兄一路辛苦，何不在堡中歇息几日？”十一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留客，可是留他真的好吗？十一年的孤单日子他都过来了啊，孤独一生又有何妨！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没料到他会回答得如此爽快，他有些不知所措，唇畔不知不觉绽开笑意，呆愣了半晌才道：“刑兄这边请。”
    对他的迟钝行为，刑天赐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也毫不意外他如此迟钝如何将凌宵堡打理得井然有序。
    他微微一笑，走过去。 
                  凌霄堡
    凌霄堡很大，堡中弟子三千。三千弟子编为十队，一队弟子散布江湖之中，将江湖形势动向传入堡中，三队弟子负责凌霄堡外围安全，三队弟子负责保护众弟子家眷，两队弟子是堡中储备人手，平时赋闲做一些杂务，但随时都有可能被抽调执行任务，这九队弟子由萧雨楼的四位得力助手调度，另有一队是萧雨楼亲手调教的铁卫军，三千弟子中的佼佼者，只忠于萧雨楼一人。
    萧雨楼的四位得力助手分别是：
    雪鹰薛起轩，精擅剑术，武林风云榜上排名第七，负责堡中内务。
    夜鹰叶知秋，掌上功夫了得，风云榜上排名第九，负责凌霄堡在江湖上的大小事宜。
    火狐乐德财，暗器高手中的高手，负责凌霄堡安全。
    金算盘，无名无姓，一手算盘打得噼啪响，不是风云榜上人物，功夫绝非泛泛，掌管堡中财政。
    萧雨楼对他们很是放心，极少过问。
    凌霄堡有四轩四园四院四庭
    四庭东庭、南庭、西庭、北庭堡中弟子练兵场、习武场
    四院春院、夏院、秋院、冬院堡中弟子及其家眷住处
    四园四轩并无太大区别
    四院分别是风园、雨园、霜园、雪园
    四轩又是东侧香兰轩、南侧芙蓉轩、西侧霜菊轩、北侧落梅轩
    萧雨楼住落梅轩。
    雪鹰、夜鹰住风园，火狐住霜园，金算盘独占雨园。
    萧雨楼请刑天赐在三轩一园中选一个住处，刑天赐选了霜菊轩。
    凌霄堡较十一年前略有变动，除了霜菊轩和落梅轩。
    十一年前，师兄住落梅轩，他住霜菊轩。
    十一年了，师兄若在也是三十岁的人了。
    说不清刑天赐选中霜菊轩时自个儿是个什么心情，只记得师兄在时常要跟他换地方组，常窝在他的霜菊轩里压他休息。师父曾开玩笑，要将他配给师兄。却不知，私下里，他和师兄之间早就超过了师兄弟的情谊。
    好想师兄。 
                  棋局
    他手里拿着棋子只是发呆。
    “堡主，该你了。”落下一子，刑天赐望望萧雨楼，真不知道他的思绪飞到哪里去了。
    他回神，目光扫处，落下手中棋子，想也不想。十一年来，他常独自对弈，只因为师兄喜欢。每一次拉他下棋，他都赢不了师兄。十一年，他从来不敢荒废棋艺，只希望有一天师兄回来会笑着说“好楼儿，有进步。”可是十一年了师兄又在哪里？
    面前只有刑天赐笑容里似曾相识的自信。
    微锁眉头，手中棋子不知该落于何处。“我输了。”他叹一声，“刑兄棋艺高超，在下自叹不如。”
    笑笑的双眸瞅定他，刑天赐道：“堡主心中有千千结，丝丝扣扣牵绊很深，”一颗一颗拾起棋子，“堡主心中始终记挂着一个人，而此人生死未卜。刑某多嘴，生死自有天命，堡主何不放宽心。”
    惊骇不已，手中棋子“叮”地打在棋盘上，他只觉口中异常干涩：“你还知道什么？”
    “仅此而已，”透露这些是他忍不住而为的事情，不忍见他每日每夜都将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失落了什么，萧雨楼默默地拾起棋子，刹那间空气似乎凝固，气氛有些尴尬。不抬头也不敢抬头，怕迎上他笑笑的眸。右手收起，始终拢在袖中。
    他右手可是有疾？
    故意碰落拾起的棋子。
    萧雨楼伸手，在棋子落地之前接住，十数枚棋子不曾有一枚落地。用的是右手。
    “抱歉，一时不小心，”刑天赐笑“堡主好手法。”
    “刑兄过奖了。”萧雨楼淡淡回应。听多了赞誉，他早已麻木。他常常会想起师兄，师兄若在，成就一定高过他。
    其实是好希望他能唤他名字的，那一声声“堡主”令他觉得好生刺耳。
    师兄唤他“楼儿”，师兄说，这个名字只有他能叫，他是他的楼儿。
    “雨楼”，刑天赐微微一顿，“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怔了怔，缓缓牵出一抹笑意，他道：“当然可以，雪鹰他们都是这样叫我。”
    再次摆下棋子，他尽可能收敛心神。
    愈走愈是心惊，斟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一次次地抬头，忍不住不看刑天赐专注的模样，自信的微笑。
    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一丝一丝缠绕在心头。
    好像又回到了和师兄对弈的时候。不同的是，师兄总是一边落子一边看他咬唇皱眉的模样，每一次他都赢不了师兄，耍赖的把棋子搅在一起，然后坐在一旁看着师兄收拾残局。
    刑天赐布下的棋局和师兄好象。
    不急不缓，不焦不躁，一层层地包裹，柔和得让人明知是陷阱还是忍不住陷下去，如同扑火的蛾。
    落不下手中棋子，明知舍弃中原，另辟天地还有一番作为，却是不忍心放开辛辛苦苦打拼的基业。
    师兄常说他有太多不舍，太多留恋，不够果敢，不是贪而是不忍。
    是不忍吗？他不知。他只知自个儿是成不了大事业的。
    索性弃子认输。
　　刑天赐看他一眼，独自下完残局，杀得两败俱伤。
    
　　“这一局你未必输。”他道。
    
　　萧雨楼笑笑，拈起一枚棋子。“这样一走我就赢了。”
    
　　啊？盯住棋盘，他怎么没想到！
    
　　看到刑天赐冥思苦想的样子，萧雨楼又一次失神。
    
　　“雨楼，把下棋当饭吃啊！”薛起轩拎着食盒走进凉亭，多看了刑天赐几眼。在凌霄堡七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雨楼主动接近一个人呢！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到桌上，他念叨：“你不想吃饭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客人也跟着饿肚子吧！”
    
　　脸色微红，萧雨楼道：“知道有客人你还削我面子！”
    
　　薛起轩道：“怕我削你面子你就该好好吃饭，没个人管，你迟早得饿死！”他这样随便也怨不了别人，谁叫萧雨楼平易近人又拿他们当朋友，害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做牛做马。
    
　　“雪鹰薛起轩？”刑天赐笑问，雪鹰相当于堡内内务总管，是四人中最早入堡的。
    
　　 “正是。”说话间薛起轩已摆好了碗筷。“刑公子只管先用，这顿饭我家堡主吃与不吃还是个问题。”
    
　　“他会吃的！”含笑瞅住萧雨楼，刑天赐说得笃定，“堂堂一堡之主岂会不知礼节？”
    
　　很抱歉，他家堡主就是个不知礼节为何物的家伙，堡里来了客人一概不理，全数丢给可怜的他。
    
　　萧雨楼暗暗叹气，捧起碗筷，瞅着薛起轩道：“你也一起用吧！”
    
　　啊！薛起轩有些意外，怎么这个刑天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雨楼就肯乖乖用餐？稀奇呀！
    
　　“刑兄随便用。”萧雨楼道。
   
　　 薛起轩为刑天赐斟一杯酒，笑道：“有菜无酒不成宴，刑公子请。”
   
　　 刑天赐也不客气，对主人闷头进食的举动也不奇怪，到是薛起轩觉得过意不去，主人没个主人样子，传出去成何体统。他歉然道：“刑公子不要介意，堡主就是这个样子。实不相瞒，公子是堡主亲自接见的第一位客人。”
   
　　 “荣幸之至！”刑天赐笑。
    
　　雨楼不是不想与人接近而是不敢，想要突破雨楼心房没几分缠功是做不到的，脸皮要厚，心脏也要坚强。
                  藏剑阁？
    一大早就不见萧雨楼人影。
    信步走进落梅轩，刑天赐环视庭中景致，庭院中梅树遍植，花开如雪，据说当年凌霄堡堡主搜集了天下梅花，只为庭中梅花四季常开，而霜菊轩的菊花也早就开成一片了。
    他停在位于庭院西侧的书房前，房门紧闭，他走上前，几度抬手又几度放下。
    天阴沉沉的，乌云黑压压地压下来。
    风很急。
    这是风雨欲来风满楼啊！
    该不该进去？可是进去又有何益！
    他摇头苦笑，握紧了拳缓缓后退，进去又有何益，他是刑天赐是与这凌霄堡毫无瓜葛的一个人啊！
    进去看看他也好，看看也不枉他来这一遭。送剑不就是一个借口吗？过来看看才是真正的目的啊！
    风拂过脸颊，扬起衣摆。
    他终于推开房门，触目所及是一十一条鲜艳的红绫，每条红绫下端端正正摆放一长形匣子，是剑匣！
    是惊愕亦或是……感动？
    猜也猜得出匣中所装绝非庸品，譬如他前一日送来的剑，虽非上古名器却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忍不住打开剑匣，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
    鱼肠剑！？
    古定松纹剑！？
    干将莫邪剑！？
    ……
    这些可是寻常武林人士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之物啊！他该消耗了怎样的人力心力才能得到这些宝物？
    目光缓缓一向红绫，他一震，倒退一步，颤抖的手轻轻拖起红绫，蠕动嘴唇，他轻声念道：“师兄，我等你回来。”
    十一条红绫，十一句同样的句子，十一个句子全以血书写。
    这剑是他寻来送他师兄的？
    凌萧堡前任堡主之子凌风十一年前跌落山崖，据说是尸骨无存。凌风生前与这个小师弟几乎是形影不离，感情好得令人嫉妒，习惯沉默的萧雨楼只有在凌风面前才显其真性情。
    凌风喜好名剑利器。
    作师弟的萧雨楼为他找寻，这一找就是一十一年。
    雨楼是以怎样的心态为凌风做这些事？这又是怎样的执着？
　　
　　抚上手臂，臂上的齿痕尤在，他淡淡的笑了。
    
　　那一年，他十二岁，离家近两个月的父亲带回一个清秀男孩，八九岁的样子，瘦弱单薄的身子缩在父亲身后，嘴巴抿得死紧，大大的黑色眸子含着不合年龄的坚强和沧桑，他的脆弱，他的防备全都藏在眼眸之后，令人不易察觉。可是他看到了，看的心疼不已，想要保护他的欲望促使他伸手抱他，但……他的手刚刚碰到男孩的肩就被男孩狠很地咬住了手臂，疼得他差点把男孩摔出去，他忍住了，并决定让男孩接受他，习惯他的存在。
    
　　心里隐隐的痛，他终究还是没能保护他啊！
    
　　见到萧雨楼已是正午，云压得更低了。
    
　　萧雨楼脸色苍白，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他哭了多久？又是什么让他如此难过如此伤心！
    
　　他憔悴的模样紧紧牵动着他的心。他迎上去，强抑心中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把手搭在他肩上关心的问：“雨楼，发生什么事了？”
    
　　萧雨楼露出一抹疲惫至极的笑，声音很轻：“我没事，只是怠慢了刑兄心里过意不去，还望刑兄不要见怪。”
    
　　刑天赐道：“我没关系，无所谓怠慢不怠慢。倒是 雨楼你最好还是好好休息休息。”他整个人极为憔悴消瘦，似乎是身心俱疲，是什么让他疲惫至此？
    
　　“十一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不知道师兄回来习不习惯，满不满意？”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萧雨楼兀自走向西侧书房。
                  情牵
    十一年了，一切都没改变，十一年了，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师兄的生日，他把剑带到书房，稍停片刻他会到师兄跌落的地方，那条后山面渊背壁的小路。
    剑匣被动过了！
    瞳孔收紧，顷刻间，萧雨楼身周笼了一团凛冽杀气，他急忙打开剑匣，剑还在，倏然松了一口气，杀气倏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