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红颜游
　　作者：年终么奖金

　　楔子

　　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
　　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土路上，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行来。车上坐了些路过搭车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叽叽喳喳地很是热闹。
　　突然远处人欢马嘶，竟是十余个手执利刃的强盗伴着极嚣张的呼哨，往马车冲了过来。
　　这条山路人烟稀少，时有拦路打劫的强人。车把式早已习以为常，他反应最快，大喝一声，“大家快抛了财物，藏在马车下！”不等他说完，众人已丢下包袱，拼命往车下就钻。
　　车上本有位背负长剑，通身劲装的大侠。他本预抽出长剑，打算力克贼人，结果发现那伙强盗个个体壮凶狠，连□的马儿，都带着一股彪悍劲。他心道：“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三十多只手。我还是好汗不吃眼前亏，保存实力为妙。”
　　他想到做到，利索地翻身下车，往车底喊道：“让一让，还有没有空地方了？”
　　车底众人齐齐鄙夷地瞪着他，侠士倒是神情自若，大概也练过金钟罩之类的功夫，并不十分在乎。
　　转眼间，除了一位来不及跳下车的少女，车上已再无一人。
　　强盗们的呼喝叫骂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隐隐听得他们高喊，“打劫了！把值钱的物件交出来，老子管杀可不管埋……”
　　有位大婶不忍见那少女出事，急道：“姑娘快躲起来吧，强盗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少女扑哧一笑，跳下车蹲着对众人说道：“我也想躲起来，可是没地方了。”
　　已硬挤了个地方的侠士建议道：“实在不成，马肚子下也将就了吧。”大婶骂道：“你怎么不去那藏着？”侠士辩道：“我身材魁梧哪里藏得下，这个小姑娘还差不多。”车把式觉得这人十分无耻，接道：“大家把他踹出去，换小姑娘进来！”
　　众人皆道：“甚好！”于是齐心协力地往侠士身上动起脚来。
　　一时马车下烟尘滚滚，拳脚交加，侠士孤掌难鸣，终于灰头土脸地滚将出来。他狼狈地站定，怒道：“有没有王法，这不是欺负人嘛？”
　　他身后爆发出一阵喋喋狂笑，却是刚刚赶到的强盗们互相挤眉弄眼。其中一人道：“你要跟老子讲王法么？”
　　他们手里森冷的刀光把那侠士吓了一大跳，只觉腿肚子朝前，立都立不住了，勉强拿出剑比划着，“……我可是武当门下，你们竟敢无理？”那伙强盗们更是大笑连连。有人道：“你若是武当门下，老子便是少林掌门啦，什么名门正派，侠义之道，全是狗屁！”
　　“喂，你们骂归骂，做什么把侠义之道也牵进来？”说话的正是那个来不及钻进车下的少女。
　　强盗们抬头一眼，见她娇怯怯地年纪尚轻，自不把她放在眼里。呼哨声中四下散开，把她和马车团团围住。首领喝道：“你们几个，去搜他们的包袱！若是少得难看，把人给我拽出来再搜！”
　　那少女见状，轻叹一声，不住的打量四周，象是在找什么东西。
　　强盗中一人早起了别样心思，凑上去调笑道：“小妹妹在找什么，放心，我不动你的东西，只要你肯跟哥哥我……”
　　他说得起劲，少女已从地上拾起一根柳枝，试了试韧度，满意道：“就是这个了，起码打不死人。”
　　那人没听清，奇道：“你说什么？”
　　忽然眼前青影晃动，那人只觉胸前一阵巨痛，哇呀大叫后跌倒在地上。其它人听得动静不对，待要抄刀，均觉似有阵轻风吹过后，不是手腕，便是前胸重穴，都被重重一击，竟瘫在地上疼地爬不起来。
　　这些强盗们本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性子极是凶悍，他们不顾疼痛，奋力跃起，往那少女头上招呼。那少女一转一侧，将刀光避了开去，随手将柳枝轻刺，却是疾如闪电。不过几下，强盗们手中的兵刃纷纷脱手。她又是身形一动，手中柳枝拍拍几响后，围攻的几人被刺中要害，倒地不起。
　　若不是他们刚刚见她在地下拾起树枝，几乎以为她手里握的是万夫难当的利器。
　　强盗首领惨然道：“今儿咱屠牛山算是栽了，但求死前敢问女侠大名，也好与阎王一个交待。”其它人见首领认输，悲愤难当。有人号啕大哭道：“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汗！”“死就死吧，反正早晚得死！老子若怕了，就是孬种！”
　　那少女却笑道：“我不是什么女侠，更没兴趣匡扶武林正义。方才这些伯伯婶婶虽然怕，但还是尽力庇护我，我不过是报答他们罢了。大家着急要赶路呢，麻烦你们先把道让开。”
　　众强盗见居然有不替天行道杀之后快的“女侠”，均是目瞪口呆。那少女转身唤车下众人出来，催促道：“天要黑了，咱们快走罢。”
　　车老板如梦方醒，带着大家驾车离去。
　　强盗首领尤不肯放弃，急追两步大喊道：“多谢女侠不杀大恩。”
　　坐在车尾的“女侠”抚额轻叹道：“难道江湖上就没有比打打杀杀更有趣儿的事么？”
　　大婶坐在她旁边，很是佩服地说，“姑娘，你的功夫可真好啊……”她边说，边横了眼灰头土脸的那位，“不过姑娘心太软，轻易放了他们只怕日后还会有人遭殃。”
　　少女调皮一笑，“您放心，不出一会定会有人替天行道，狠狠教训那些强盗的。”大婶奇道，“真的么？”
　　少女眨眨眼睛，“真的，我保证。”
　　狼狈的强盗们垂头丧气地往老窝走，哀叹着今天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
　　“老大，那姑娘是什么来路？”有人问。
　　首领哼了声，“不知道。”
　　“老大，她使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啊？”又有人问。
　　首领不耐烦，“不知道。”
　　“你们身上的伤，是个年青姑娘弄的吧？”
　　“不……哪个没长脑子的，被人扁完连男女还认不清么……咦，你谁啊你？”他这才发现问话的并不是兄弟当中的一个。而那人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自己真是不知道。
　　那人二十多岁，一身天青色劲装，朗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看看强盗们的惨状，摇头叹道：“唉，你们若是能多拦她一阵子多好？不过，敢打劫我的女人，你们的胆子可真是大得很啊。”
　　他对面色惊恐的强盗们笑了笑，“既然她懒得动手，就让我来吧。”

　　赵家村（上）

　　鸡啼三遍，天还蒙蒙亮，赵家村的练武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他们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最小的不过五六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随着站在队前方一位眉发皆白老人的口令，煞是整齐地做着动作。
　　那老人中气十足地喝道，“双抄封天！魁星踢斗！拍案齐掌……”
　　他背着手，穿行在晨练的队伍里，挑剔地瞧着这些孩子们。谁做的让他老人家不满意，只消怒目一瞪，出错的人保证噤若寒蝉。胆子小的，更加手脚发软，木上加木，于是老人更加不满，挥出蒲扇似的大手就往小脑袋上招呼，“你个怂娃，笨到姥姥家了！”
　　队伍里，刚满十五岁的守成边挥拳边小声对左近的好友笑，“阿牛，你发现没？太公骂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句，不是‘你笨到姥姥家了’，就是‘撒泡尿自个儿照照去’，唔，还有一句，‘赵轻言，你属猪的吗’哈哈！”
　　阿牛叹口气，“轻言今天又迟了，一会太公肯定会骂的！”他伸长脖子左右张望，恨不得马上看到那个懒蛋。
　　“嘿嘿，我说阿牛，别轻言轻言的叫得那么顺口，仔细她又打得你满头包！”守成挤眉弄眼地掐着嗓子说，“阿牛，给我站远些，菩萨保佑最好别让我瞧见你！”
　　阿牛脸上一红，喏喏道，“守成，你别逗我了。轻言让我站远些，我听她的话就是了。”
　　守成翻翻白眼，双手握拳，抓回腰间放定，干脆漂亮地比划完了这一式燕子抄水，才很鄙夷地说，“也就是你把那个野丫头当成宝，除了看看野史话本子，她连三招长拳都使不明白！我妹子才十岁，功夫练得也比她好。将来哪能嫁得出去？！”
　　阿牛听到有人诋毁心上人，立刻反驳道，“轻言不过贪玩了些，她是极聪明的……”他翻手下压，左拳向前直击而出，虎虎生风，惹得旁边的守成暗暗叫了声好。阿牛缓了口气，接道，“就算她功夫不好，我……我也不在乎。”他说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张脸腾地变成了红柿子。
　　刚刚有点佩服他的守成见到他这副“你们爱谁谁，我就是喜欢她”的不上路样子，分外来气。他回头瞧瞧太公离自己相当的远，一脚踢向阿牛的屁股，怒道，“你叫阿牛，不是脑袋也象牛一样不转弯吧！”
　　阿牛极灵活的侧身躲开，想是平时被他踢惯了的，也不敢还手，特别小声地说，“可能是吧？怪不得轻言不爱理我。”守成只觉胸间一口浊气上涌，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在阿牛的头上，“轻言轻言，你除了这个整天还想别的么呢？”
　　“恩……”阿牛用力想了想，“还有很多啊，要上山砍柴，要放鹅喂鸡，呀，轻言家水缸空了，一会我得再多挑两桶，她姑姑病了也不知好点没有，要不咱们一会上山再采点药来……守成？你怎么不说话了？”
　　守成板起脸，心想，早被你气死了，有什么好说。
　　两人嘀嘀咕咕，早落入太公眼中。他暗道，你们两个小家伙挺清闲啊，等一会赵轻言来了，三个人混成一排练马步想必好看得很，每人还要多加两只沙袋！
　　他叉着腰大声道，“我们赵家村的长拳，是太宗他老人家独创的！讲究的是威猛豪放，大开大合！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小兔崽子们，扭扭捏捏的，大姑娘绣花吗？都给我用力些。”
　　老人家话音一落，小的们莫不敢从，呼呼喝喝，卖力地很。
　　却看得太公连连摇头，又叹道，“一个个就只会用蛮力，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刚柔并济！都给我用些心思，不许偷懒！”
　　不是吧，众人齐齐叹气。赵家村有两条铁的纪律：第一，太公永远是对的。第二，如果太公出了错……或许要等到山无棱天地合的时候才有可能，请大家参见第一条。
　　此时天已大亮，练武场边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地身影。
　　那女孩穿着象牙白衫子，头上斜插只荆钗，足蹬浅绿色的绣花鞋，鞋上还点缀了几朵小花，十足地乡间女儿打扮。她背对着正训得来劲的太公轻手轻脚地往场中蹭去，恨不能缩成蚊虫大点才好。她弯着腰快步行走，不小心撞到了谁，就笑嘻嘻地作个噤声的手势，众少年见怪不怪只把她当成空气一般。
　　阿牛别的事上笨拙，可只要沾上“赵轻言”三个字，就异常敏感。他眼尖地发现她心虚地往队伍里钻，于是招了招手说，“轻言，这边！”
　　赵轻言一见他出声，眼睛瞪的溜圆，心想笨阿牛，你会害死我的！
　　果然，太公比打雷还霹雳无敌的声音炸了起来，“赵轻言，你属猪的吗！”
　　赵轻言天天都睡过头错过晨练，照理说面皮已锤炼得铁板一块，水油不进。可每次被太公吼过来，还是反射性的被吓了一大跳。她露出讨好的笑容，奔到太公身边，可怜兮兮地撒着娇，“太公，我错了，再不敢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太公不理她，只是出言指点各人，“小三子，你那是狗爪子吗，一点力道也没有！一会回家给我多拎几桶水练练臂力！卫国你看什么热闹，心不静是大忌！懂吗！”他说了会，感觉袖子被轻言轻轻拽了拽。
　　每日里从不早起的丫头异常无辜异常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太公叹了口气，轻言这丫头根骨奇佳天份极高，却独对功夫兴趣缺缺。成日里不是跑到村西秀才家借书看，就是溜到王家村学女红，偶尔逼得紧了，舞出几招花拳绣腿也与长拳形似神不似，基本上……就是别出机杼半点不相似。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方圆百里内也没有人敢惹赵家村的人，我学不学又有什么打紧。”真是典型的不上进青年！好在赵家村习武成风，并没有出现一条懒鱼祸害一锅汤的悲剧。最多太公本人看到这条懒鱼，无力地感慨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愧对列祖列宗，居然有姓赵的后人对祖传绝学不屑一顾的丢脸事实。
　　他冷冷哼了声，“轻言给我滚到边上蹲马步去！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起来！”
　　“太公，”轻言哀嚎着，“您老人家手下留情啊！”
　　阿牛也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帮腔，“太公，轻言知道错了，别罚她了好不好？”
　　“不好！”太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阿牛你胆子越发大了，还敢帮着她？这样吧，你也给我一块儿蹲着去！”
　　扑哧，看热闹的守成笑出声，在被罚这件事上，轻言和阿牛倒是货真价实的同命鸳鸯，也不知被同罚了几百次了。
　　太公闻声回头，怒喝道，“守成，你也给我滚过去！”
　　守成愕然了，这这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他气乎乎地瞪了赵轻言几眼，你，都是你的错！我赵守成与你此仇不共戴天！
　　轻言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守成与她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人家说冰冻三尺，轮到他们这里，九尺够不够用？
　　于是她也回瞪过去，放心吧，我也恨你，咱们大伙此恨绵绵无绝期，长久着呢。
　　阿牛夹在他们中间，摆出个标准的马步姿势，见二人还在针尖对麦芒地干瞪眼，劝道，“快些吧，太公看过来了。”
　　轻言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蹲了下去。
　　阿牛偏过头瞧瞧她的脸色，忍了好一会，才说道，“轻言，明早我去叫你好不好？不然你总是被太公罚。”
　　轻言看看他，无力道，“阿牛，我求你了，别老对我这么好。全村子都在传你早晚要向我姑姑下聘去，他们等着看好戏呢。我一想到八婶她们露出我早就知道赵轻言一定会嫁给阿牛的表情真是受不了！”
　　她愤愤然说完，守成嘲笑她，“你确定你嫁得出去？哈，连三招拳法都使不明白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