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连续两个月的梅雨让原本就水源丰富的江南地区遭受了比较严重的水灾。好在朝廷的出资和赈灾措施还算及时，并没有造成大范围的灾害，但是，这种趁火打劫的人却是什么地方都有。
　　苏沁儿坐在马车里微微叹了口气，那些流寇碰到她们活该倒霉。掀开布帘，正巧看见轮王趴在一具死尸的身上，从死尸的眉间艰难的抠出一颗血淋淋还混着脑浆的算珠子，小心翼翼的在自己身上擦了擦又吹了两下，才满意的就着小孔穿回自己的金算盘上。暗红的血液混着褐黄的脑浆擦在轮王满身璀璨的锦服上一点也不显眼，甚至像是原本便该有的点缀一样。
　　即便是看见一系列这么恶心的动作，苏沁儿柔美似锦的脸上仍就保持着一径不变的微笑。如春风过面，暖人心脾。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知书达理。这一次是去无锡完婚的。
　　“金叔叔。”对着一身金红色锦衣，在阳光下笑得金牙闪亮的人，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手中递出一只瓶子，苏沁儿柔美的笑脸如三月里的春光，暖暖融融：“这一路上多亏有金叔叔照顾，待沁儿明日到无锡后定把这一路上金叔叔出力帮忙的事都修书告诉月姐姐。让月姐姐替我多谢谢金叔叔。”这一句话说得是万分有礼，轮王却是听绿了一张脸，接过苏沁儿手中递来的黑色瓷瓶迅速在几具尸身上洒了几下，便做回车内，命驱车人快速赶路往无锡前行。
　　两个月前的今天，是无锡岑家首富的长子岑文笙二十岁的生辰。长子弱冠，之后就代表当家的交接，如此大庆岑家人却只是关起门来自己家里小小的庆祝。其实岑文笙早就当家，原本应于弱冠之后的交接大礼也是直接省了，因为岑家商号的各家铺子掌柜早已接受并且习惯了岑文笙的当家。而岑文笙在十六岁后出门便已戴冠而行，如此虚礼，他们岑家便也就一并省了。
　　是以这一日岑文笙的生日，竟是除了岑家无人知晓，自然也无人前来庆贺。
　　“老爷，夫人。门外有人送来了贺礼。”
　　“哦？”岑老爷抬头，并不掩饰眉目间的惊讶：“是何人？请他进来。”
　　“老爷，来人留下了礼物已经离开。说是老爷、夫人见了礼物后就会明白。那人还留下了一封信。”接过门童递来礼物和书信，行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恭恭敬敬的交给了岑老爷和岑夫人。
　　“是什么？”岑文笙看了眼正在拆礼物的父母侧身询问立在他身后侧的行。
　　行推了一下站在岑文笙另一侧的风，笑着答道：“一对镯子。”
　　风脸上带笑，两手不停的跟行过招：“这人真笨，大少爷的生辰却送礼给老爷夫人。”
　　坐在一旁的弟弟岑文宴早是按耐不住，不停的探头往父母那看去：“行，那镯子很稀奇吗？是不是什么稀世好货？”
　　行停下动作想了想：“二少爷，是很普通的一对龙凤白玉镯子，算不得什么好货色。”
　　“普通货色？那娘亲做什么要这样？”
　　只见岑夫人云惠毓两手捧着盒子，憋得一双眼通红，抽抽噎噎的就要落下泪来。一旁看完信的岑老爷见到夫人如此模样，连忙轻声安慰，哪知这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岑夫人直接扑到岑老爷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两位儿子许久不见自家娘亲这副模样，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小儿子岑文宴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娘亲，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这劳什子破礼物我帮你扔了它！”说着就要动手去抢云惠毓手里的龙凤白玉镯。
　　老爷子抬头瞪视了眼小儿子：“胡闹！坐下。”
　　岑文宴被他老爹怒视了一眼只能站在原地无辜的摸鼻子，云惠毓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破涕为笑道：“坐下，听我跟你爹给你们讲个故事。”
　　岑文宴本就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不想让她伤心，这会子见到母亲笑了也就放下心回到原位坐了下来道：“母亲要给我们讲什么故事？不新鲜的我可不听哦～”
　　岑夫人慢慢敛了笑：“这还就是个不太新鲜的故事……”
　　“娘亲～”
　　“宴儿！这事有关你哥哥的婚事，不许混闹。”岑老爷厉声喝断岑文宴的打岔，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他不想云惠毓伤心，自己何尝又想，只是这件事也该跟两个小的说了，对方镯子都送上门来了。
　　云惠毓扫了一眼忽然变色的两个兄弟，缓缓开口：“这件事要从几十年前说起了。为娘小时候有一个手帕交的姐妹，叫方敏。我们从小玩到大，为娘与她万分交好，更甚家里的几位嫡亲姐妹。后来我嫁给了你们的爹来了无锡，她又嫁去了洛阳，原是以为这辈子没什么机会再见了，谁想她嫁的男人竟与你爹也是多年好友，我们成亲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在洛阳苏家重新见了面。”
　　“咦？那娘亲说的这位姨娘宴儿怎么没有见过？”
　　“洛阳……苏家……”
　　看了一个疑问一个沉吟的两个儿子，岑老爷叹了口气接了口：“你哪里没有见过，不过那时你小，忘了罢了。”
　　岑文宴闻言不信的转头看向兄长：“大哥不是说不认识洛阳苏家人？”
　　岑文笙皱眉：“我……”
　　“怕是也忘了。唉……”云惠毓红着眼眶抽起秀帕轻轻拭了眼角隐出的泪花：“最后一次见面，你也才五岁，婚事也就是那个时候定下的。”岑夫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接着开始说：“苏家本就是商家大家，而你们爹爹那时生意才刚起步，两家里生意都忙，见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直到方敏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岑夫人笑意盈盈的抬头看着自家大儿子：“那时你才五岁，看着刚出生没两天的沁儿抱着都不肯放手。我们怕你人小摔了他要来接手，谁知你嚷嚷着说那是你媳妇谁也不许碰，说着还动口在她脸上狠狠的亲了一下……”
　　“娘……”岑文宴张大了嘴巴，“你说的这个人是哥哥？不是我？”
　　岑文笙脸上也是一脸的不自然，他的身后风和行早忘了拆招呆呆的站在那里。
　　云惠毓睨了小儿子一眼：“娘亲没有记错，那时你才两岁，有这贼心也没这贼力！”说完又看向大儿子，语气里说不出的调侃：“我们见你如此强蛮霸道，又想着两家关系可以亲上加亲也是不错，便替你向苏家下了定。这副龙凤白玉镯便是当年的定亲信物。”
　　呆立和惊讶的人都开始偷笑，想不到现在他们眼中少年老成、稳重古板的岑文笙大少爷小时候竟会是另一种性格。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突变的？！
　　岑文笙难得尴尬着一张脸看像他的父亲：“这……”
　　“都是事实。”岑老爷子一锤定音，拍死了他的最后一点寄希。
　　“哈哈哈哈……”岑文宴拍着桌子喷茶狂笑：“哥，我本是最崇拜你的，却嫌你有些古板，这会子可是一点都没了，弟弟我佩服得你五体投地，各方各面哥哥你都是最强的。哈哈哈哈……”
　　原本只是尴尬的脸听了这话开始绿了。
　　岑老爷和岑夫人跟着轻笑，岑文笙打断道：“那为什么这件事我到现在才知道？”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苏家人到现在他都没有再见过。
　　岑老爷叹了口气，声音里掩不住的悲伤：“给你定亲以后不久，我因为急于发展自家的生意便带着你们回了无锡，后来又出海做了几年海上生意……谁知道，唉……谁能想那样一次竟成了永别。”
　　岑文宴一惊：“爹，你是说苏叔叔他们已经过世了！？”
　　云惠毓不停的抹泪，哽咽道：“关于苏家的事，笙儿在商场上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岑文笙紧皱了眉头：“娘是说苏家二叔为夺家产毒害子侄？”
　　云惠毓脸上一脸的悲切，岑文宴一拍桌子站起来：“什么！还有这种事！？”
　　“惠毓，这种没有凭证的事情不能瞎说。”
　　云惠毓瞪着他老公：“这些事都从洛阳传到无锡来了，还能是我瞎说不成。”
　　“唉……惠毓，这件事我们没有办法来辨别。官府始终没有拿人，苏雄仍旧是苏家的当家。”沉吟了一下，岑瑁豁然抬头，扬着手中的信纸道：“既然信上说沁儿要来，我们就好好准备一下。笙儿，这门亲事可以说是你自己定下的，如今沁儿肯守约，你断不能负了她。”说完巡视了一眼众人：“关于苏家的事，沁儿若是提起我们自当全力帮她，但断断不能在她面前随意询问徒惹她伤心。听到没有？吩咐下去，家里所有的人都不得信口乱提。”苏家出事那年小丫头才五岁，若是她不记得过去的苦楚，他断不能让其他人提了来惹她伤心。
　　岑老爷和岑夫人都不禁含泪抬头：‘苏嘉、方敏，你们放心吧，沁儿我们以后定会好好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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