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虞美人
　　爱在春雨纷飞时

　　春天披着绿色的轻纱悄悄降临，江南下着蒙蒙细雨，如此乱世，江南水乡还是一如从前的美艳，大江之水道不尽的是歌女与骚客玻璃般易碎的爱情，王孙贵族娇淫奢侈的享受，也隐约预兆着国家的未来，南宋开始衰落，社会开始颓败，人民又要开始疾苦的生活了。
　　一个身穿粗麻布的大汉背着沉重的行囊来到国都临安，站在迷离的烟雨中，他的粗犷显得有点不应景，在他看来，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同时，也是个丑陋的地方，繁荣的街道上来往着富人的马车，撑着纸伞的文弱书生以及小家碧玉，徘徊在细雨中一筹莫展的穷人，落魄地坐在街边角落的乞丐。他有重要任务在身，却也忍不住多张望几下这个地方，难得来一趟这里啊！可惜大宋的寿命已不长了，这幅唯美的江南画卷也将随着王朝的没落而破碎。
　　他叹气摇头， 找了一家小店叫了一碗面，顺便和店小二聊上几句：“小二，你们临安不是一直都是很富有吗？怎么街上还那么多乞丐？”店小二见其衣着虽不像有钱人也不像穷人，倒像是外地来客，再者此人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店小二猜若不是是金人便是蒙古人了，店小二恭恭敬敬地上了一大碗面，笑嘻嘻地问：“这位客官您不是宋人吧？”
　　他憨厚地笑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到贵地。”
　　“那就不假了，”店小二笑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啊，这临安虽是国都，住了很多有钱人，大官大贵族的，可他们的钱还不是从咱们身上剥削的嘛！”
　　“那倒也是，古往今来，大官贵族都爱仗势欺人，看来他说得对，我还是早点完成任务，赶紧离开比较好。”大汉感慨道，话毕，埋头吃面。他来这里之前，同伴魁为他算过几卦，说是若在临安多作逗留，必定会遇上一件能改变他命运的大事，而他也将为这件事而丧命。
　　吃完面，结了帐，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他在店里闲坐一阵，与掌柜的聊起天来，掌柜是个年逾半百的老头，对当下世事有独特的见解，对于比较少与人接触的他来说，掌柜的见闻可真是了不起。
　　忽而外面起了吵闹的声音，闻声望去，只见五六个粗壮的男人抓住一个穿丧服的弱女子呼呼喝喝，像是要把她带去什么地方，那女子竭尽全力在反抗，但在那几个男人面前却无补于事。
　　他走上前去，挡在他们前面，问道：“各位，你们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
　　那几个男人凶狠地瞪着他：“让开让开！别挡路！”
　　那女子从蓬乱的发荫下探出恐惧与沮丧交加的目光，对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却是带有一点敬畏，那几个男人想要把他推开，他大手一伸，抓住其中一个，反手押住，道：“这里是临安，是在天子的眼皮下，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有王法吗？”
　　众人大笑：“王法？这女人在大街上摆着死人，挡住我们家少爷的马车，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我不是……”女子辩解，“我爹前几天病死了，没钱下葬，我才在街上卖身葬父的。”她的声音不大，带有一丝颤抖。
　　男人们无理地嚷道：“我们家少爷不就可怜你把你买了下来嘛，岂料你这女人不认账，还死活不从！”
　　女子含泪摇头否认：“我不是……你们根本就没有给我钱……”
　　雨逐渐停了，街上也陆续为了一些来看热闹的行人，有人说男人们无理，有人责怪女子不守信用。
　　他捏捏拳头，道：“不管怎么样，这位姑娘不愿嫁给你们少爷是事实，你们还是放了她吧。”
　　“放了她？”男人们大笑，“她不当我们少爷的小妾，也还可以卖到花街柳巷赚钱，怎么可能放了……哎哟！”那嚣张的男人还没说完，他便一拳揍过去，三两下功夫就把五六个男人放倒，众人傻了眼，继而，他一把拉住那女子跑开。
　　一直跑到湖边，女子一不小心扭了一下脚，摔到地上，她回头看看后方，气喘吁吁地叫道：“恩公，恩公，他们没有追上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跑得太快了，以致那女子跟不上而摔了跤，他关切地问：“姑娘，你还好吧，有没有摔伤？”
　　女子摇摇头，跪在地上：“恩公救了我，摔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慌了，连忙伸手扶起她：“姑娘，快快请起，我一介草民，怎受得起如此大礼？你还是先离开临安找个地方躲避一下，免得那些歹人再来威逼你。起来吧，我们先去把你爹爹下葬吧，毕竟，当儿女的不能及时下葬逝去的亲人，也是一种罪过。”女子抬起头，有点惊讶，但见他憨厚地笑了笑，她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坏人。
　　整整一天，她都坐在旁边看着他，他在城郊的山坡上砍了树，做成一副木棺，把老人葬下，这工序弄了大半天，他说她是个弱女子，不让她干活的，于是，她就撑着一把简洁的旧纸伞为他挡雨，最后刻上墓碑时，他才猛地想起还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就刻上虞氏之墓吧，”她想了想，“爹爹说过，人活在世上，名字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不必在意那么多。”
　　他笑了笑，应道：“是的，虞姑娘。”
　　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恩公不必客气，管我叫涟儿好了。”
　　他率真地笑了：“虞涟？真是好名字。”她羞涩地笑了笑，但见男子没有往下说，她好奇地问：“恩公您贵姓？”
　　他愣了一下，该怎么回答？她是想问他的名字吧！但总不能把那不像样的名字告诉她，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没必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呵呵笑道：“你爹爹不是说了吗？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不必在意。”
　　“可是，”她犯难了，“涟儿不知道恩公的名字，日后怎么伺候恩公呢？”他愣了一下，她说“日后”？只见她就地下跪，对着他三叩头，认真地说，“恩公，您救了涟儿，涟儿的命就是您的了，只要恩公不嫌弃涟儿，今后不管去哪，涟儿都会跟着您。”
　　他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回答，并不是嫌弃她，而是，他怎可把一个人类女子带在身边呢？他摇头反对：“涟儿姑娘，我救你是出于同情心，是希望你能摆脱坏人的魔掌，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卖身葬父，而您，帮我葬了父亲，我不跟您还能跟谁呢？”她急了，“您要拒绝我吗？您嫌弃涟儿？即使恩公不打算娶涟儿，涟儿也可以跟在您身边当丫鬟……”
　　“涟儿，不是我嫌弃你，”他扶起她，和蔼地劝导，“你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跟在我身边，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你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托付给我呢？”他掏出一袋盘缠，放到她手上，“这些银子你拿着吧，好好照顾自己。”话毕，他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她站在山坡上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着莫名的涟漪……
　　他万万没想到，此女子虽然柔弱，却很是固执，只要他还留在临安，她就跟在他身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变，本以为对她狠心一点就会知难而退，但虞涟似乎死心塌地了，那坚定的表情告诉他，她跟定他了。
　　这一夜，春雷乍响，哗啦啦地下起雨，江南的雨总能给人惊喜，他住在客栈了，连忙跑去关窗，却见她孤身站在夜雨中，楚楚可怜地，像是等待着什么，丝毫不顾身上的衣物已肮脏不堪，他叹气，拿了一把伞跑下楼去，两人站在雨中对望，她无力地跪下，他走过去为她遮雨，伸手扶她起来：“涟儿……”
　　“恩公，涟儿除了跟您，已经无处可去了，难道您真的不愿收留我吗？”她抬起头，眼泛泪光。
　　他道：“好吧，你先起来，别在这里跪着，万一着凉生病了可怎么办？”
　　一听到他应允了，她立马磕了三个响头，连连道谢。他领她回客栈，开了一间房给她，吩咐小二煲了一碗姜汤送去给她，并且还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给她。
　　他陪在她身边，看她三两下喝完姜汤，又注意到她刚才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还是前几天那一套，不禁问道：“你这几天住哪里？”
　　“街上。”她平静地回答，他追问：“你没有亲人了吗？”
　　虞涟放下碗：“我们是渔家，随大江漂流，四海为家，为了治好爹爹的病，我们已经把家里的东西都卖掉了，连爹爹最爱的渔船都卖了，后来，爹爹死了，我什么也没有，只好卖身葬父，我实在没有地方可去的了，希望恩公不要嫌弃我……”说着说着，她的泪水簌簌下落。
　　“我叫魑，你以后也不要叫我恩公了，管我叫魑大哥吧。”他一边说一边用茶水在桌子上比划着那个字的写法。
　　虞涟喜出望外：“这么说，大哥您愿意让我跟着您了？”
　　他挠挠脑袋，傻愣愣地答：“涟儿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可以弃你而去？只要你不怕吃苦，不怕危险，是可以跟在我身边的。”
　　于是，虞涟当真跟在他身边了，半年下来，他们在临安买了一所环境清幽的小宅子住了下来，虞涟做衣服很有一手，开了一家卖衣服的小店，生意还算不错，魑白天也在店里帮忙，但是晚上就会不知所踪，邻里常常议论，这对小夫妻虽然看上去很幸福美满，但是娘子白天忙活，晚上还要独守空房，相传魑夜晚会到花街柳巷去鬼混，虞涟只是一笑置之。
　　这天晚上，魑留在家里，在后院乘凉赏月，虞涟拿了一件衣服为他披上，关切地说：“天凉了，多穿一件吧！”
　　魑浅笑：“涟儿，你跟着我也有半年了，也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离开我以后也可好好地过日子。”
　　虞涟愣了一下：“魑大哥，您……”
　　“我知道，邻里都认为我们是夫妻，而且还在讨论我弃你不顾，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不能坏了名声啊！”魑叹道，亲昵地摸了一下虞涟的头。
　　“可是，妻从夫纲，别人认为我嫁与你，又怎会有人接受二嫁女子？”她低下头，目光里尽是落寞，“魑大哥，您还是想把我赶走？”
　　他犹豫一下：“涟儿，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我不是宋人，也不是什么金人或蒙古人……”
　　“你是西夏还是辽的遗民？”虞涟好奇地问。
　　“涟儿，让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把你牵连进危险之中，我并不是想把你赶走……”
　　“我知道，我知道的，魑大哥，”虞涟清澈的双眸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盈盈的光芒，“魑大哥你是个好人，可是，你不是一个普通人，我猜对了吗？”
　　魑缓缓点了一下头：“算是猜对了一半吧……我其实，不是人类。”
　　虞涟一惊：“魑大哥，您是……”
　　“我是恶魔，大概你不了解这个名词的意思，对你们来说，就是跟妖魔鬼怪差不多的东西。”魑默默地坦白。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虞涟轻声道：“不管魑大哥你是什么人，我都会跟在你身边的，即便是妖魔鬼怪，你也是善良的，涟儿相信您。”
　　“涟儿，我真的不是好人，你不要再跟着我了，”魑双手抱着头，苦恼地说，仿佛在哀求，“而且，我怕，我怕我会习惯你，舍不得你离开。”
　　虞涟一怔，心里却是一阵惊喜，她一头扑进他结实的怀抱里，泪如雨下：“只要魑大哥不嫌弃，涟儿可以永远都不离开你的。”
　　魑思量半晌，慢慢地伸手拥住她：“涟儿，我们成亲吧！”
　　当晚他们拜天地成亲，正式成为夫妻。
　　魑终于做了决定，他思考了半年，不得不承认，这半年来的相处，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子，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他是个恶魔，人魔有异，《界域法》更是不能违反，但是很多东西是不由自己的，例如情感，半年来，虞涟一直跟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而他，虽表面在为破坏南宋龙脉的工作作努力，但其实无形中，再拖延了时间，只不过是单纯地，想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再长一点，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他是第一次遇上一个能赋予真心的女子，自己也掩藏不了自己对她的感情，更别说冷不下脸来辜负她，也曾想过真正面对这段感情的后果，但还是决定和她在一起。
　　忽而天上又下起了小雨，烟雨连绵，浓雾散不开，朦胧了天地，朦胧了江南。
　　压沉沉的天让人心绪平静不下来，那沾了雨水和泥沙的石边枯草，湿漉漉的青石板，古老的旧瓦，都见证了这份奇妙的感情。
　　第二年晚春，店子每天都很晚才开始营业，又很早地停止营业，虞涟顶着大肚子，在厨房里煮饭，魑忙着看店砍柴等等粗重活，日子清贫，夫妻俩十分恩爱，却也还算过得不错。
　　但是虞涟没有留意到，魑一天比一天紧张。
　　这一天，临安又被笼罩在朦胧的春雨中，三更半夜，虞涟的肚子忽而痛起来，魑慌张地问她怎么了，虞涟还来不及发声，窗户被一阵寒风冲破，一群黑色的蝴蝶翩然飞进，虞涟没见过此般异象，胆怯地缩在丈夫的怀里，魑披上大衣下床去，虞涟也慌忙地起身披好外衣，只见一个美丽的黑衣女子在黑夜中出现。
　　“魑大哥，没想到你一次任务要执行那么久啊！”她瞥了一眼虞涟，冷冷地说。
　　“溯蝶，是撒旦大人派你来的吗？”魑紧紧牵住虞涟的手，对着同伴溯蝶却是一副准备迎战的神色。
　　“当然，你以为我会无聊到杀自己的同伴吗？”溯蝶无奈地答道，“你违反了《界域法》第七条，与相异的种族结婚生子，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魑镇定地答，“违者，杀无赦。”
　　“知道就好。”溯蝶放出一群幻蝶向二人扑面而来，魑正要迎战，却发现其实没有什么杀伤力，对啊，毕竟溯蝶是自己的同伴，若真要杀他，别的同伴怎么不来呢？这是预先的警告，他拉着虞涟往外跑，抱起她跳上运货的马车，策马远去。
　　雨，越下越大，他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进，他知道，除了前进，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有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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