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
　　作者：缇汀

　　小巷深处

　　一道晨曦射进阳台，轻风从虚掩着的落地窗缝隙里徐徐吹进来，拂面撩起乳白的纱帘。冉撩开纱帘，蜷缩着身体依偎在床头，睡眼惺忪地望着阳台上的七色茶靡。
　　青、橙、白、红、粉、黄、蓝——七种颜色，代表着七种心情。青色是涩涩的眼神，橙色是懵懂的冲动，白色是纯真的心，红色是炽热的爱，粉色是温馨的回忆，黄色是隽隽的祝福，而蓝色则是永恒的憧憬……
　　“奇怪，这春日里最后一瞥惊鸿，为何到了夏末依然顽强地不愿凋谢呢？”冉对着一本花语发呆，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是她最要好的同学姗打来的：“今天没什么事做，不如出去逛街吧？我在你家楼下的小巷口等你，一点钟，不见不散哟！”
　　冉真受不了这聒噪的小女人。整个假期她几乎都在陪这个超级臭美的小女人逛街。冉弄不懂，一条逛过十几遍的街，连两边店铺的门牌都能背下来了，怎么一提起来，姗还是兴致勃勃的呢？
　　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风夹着一股股热浪袭来，路面蒸腾起冉冉热气，像把人架在火炉上烤；嗡嗡的汽车鸣笛声，更搅得人心烦意乱。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这种鬼天气，跑到大街上就像走进桑拿房。
　　姗拉着冉从一家店铺出来，转身又进了另一家，试试这个，又试试那个。“试这么多又不买多没意思啊？”冉看不惯姗在镜子前扭来扭去的兴奋劲儿，啧啧地别过脸去。姗转身朝她做了个鬼脸，照旧在镜子前摆造型。
　　冉拿姗没办法，便独自坐到橱窗前的沙发上望街景。这条巷子不长，一眼便可以望到路口。冉手里拿着本杂志，皱有介事地翻了两页，便无聊地东瞧西望，渐渐地，她的目光凝聚了在一点……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生，略带青涩，从头到脚一身休闲打扮，两只手随意地插进墨绿色卡其裤口袋里，白色T恤，皮肤显得有些黑，却又不是乡间那种“黝黑”，是很柔和的“黑”，耐看的“黑”。额前留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露出了一抹樱唇，很神秘。
　　冉觉得他的眼睛应该很大很漂亮，他一定是有许多先天资源可供挥霍的人，即使一身平淡无奇的装扮也足够让他引人注目。当他经过橱窗的瞬间，冉觉得心被揪了一下。这是她生平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触电”的感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瞬间，他经过了冉的生命，这片夏日里的阳光殷殷实实地洒进了冉的记忆里。当男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时，冉的内心涌动着说不出的复杂感觉。她冲动地想追上去——看看他，只是看看，偷偷地看一眼……
　　“喂，喂，你去哪儿啊？”随着姗大吓一声，冉早已破门而出。她竭尽全力地抑制内心的忐忑，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跟在男孩身后，和他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冉从来不屑这种卑劣的行径，甚至觉得这么做有点“贱”，而且一旦被对方发现了，那尴尬可不是能一笑而过的，可她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姗担心地追了出来，没走两步又被店铺的老板娘给“抓”了回去。原来姗还穿着店里的裙装，没来得及换下。等她慌里慌张地换好衣服再追出来，冉早已不见了踪影。“这家伙，平时测验八百米也没见她跑得这么卖力，今天撞邪了吗？”姗喃喃念叨一句，便四下寻冉去了。
　　冉确信自己平生从未跑过这么快，在这个树叶都静如止水的夏日，她耳畔居然响起了猎猎风声，脚下是飞沙走石般，想停都停不下来了，直跑进另一条窄巷，才稳住脚步。只见她双手撑着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要窒息似的。
　　过了一会儿，冉才躲进巷口一家店铺里，趴在玻璃门上向外张望，心砰砰乱跳，一股莫名的紧张爬上心头，还有一点点兴奋和害怕。老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仔细端详着冉满脸汗珠，窃声问：“你是不是惹上流氓了？”
　　冉被老板问住了，怔怔地看着老板。“流氓”这词她听得有些刺耳，怎么用这个字眼儿呢？她突然觉得男孩好冤枉啊，这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一厢情愿，与人家无关，到头来却成了人家的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可是又不好解释。一个小姑娘满大街上追着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看，人家听了还以为她的精神有问题呢！
　　等了半天，男孩终于来了。其实附近也只有这一条直路，冉急匆匆地绕了个大圈子跑来，就是算准了这条必经之路，好赶在他前面到达巷口。男孩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地从冉面前经过，一样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甚至没有向她这边斜睨一眼。
　　冉的手一直紧紧握着玻璃门的门把，汗水渐渐湿滑了门把，她的手滑了下来，目光却随着男孩的身影渐渐飘向小巷的尽头。冉落寞的目光里藏着一丝委屈，她的汗水飘散在来时的路上，男孩却连一滴也没看到，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共同存在过。准确在说，在男孩的生命里从没出现过这个穿着蕾丝边连衣裙的女孩。
　　冉有一点后悔了。她该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哪怕一闪而过，至少可以证明她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就算只是轻轻飘过也好。在某一个灵感突发的瞬间，说不定他会想起夏日午后小巷里的邂逅，想起这个涩涩地不知道姓名的女孩。
　　“喂”，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冉的肩膀，吓了她一跳，她战战兢兢地回眸一看，原来是老板。老板望着她慌张的神情又问道：“小姑娘，看你这样子，是不是遇到流氓不敢说出来啊？”
　　“没，没有”，冉连连朝老板摆手，匆忙推开门就往街上跑。老板没敢追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这个大男人欺侮一个小女孩呢！不过老板越看冉越觉得奇怪，心想这孩子是不是中了邪啊？莫说老板，就连冉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中了邪似的，在那么多奇怪的目光注视下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街。
　　老远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冉”。冉定睛一看，姗迎面跑了过来。“你还没走啊？”她吃惊地看着姗。
　　“你玩什么神秘失踪，也不说一声就跑掉，害我把附近几条街找了个遍，腿都跑细了！”姗插着腰不由分说地责怪开来。
　　“抱歉，抱歉，我是因为……”冉吞吞吐吐地连忙道歉，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放人家鸽子，心里过意不去，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怎么跟姗解释突然跑掉的原因。
　　“因为什么？是不是遇到帅哥了？真不够意思，一声不吭就跑掉！”姗讥讪地故意调侃，“搭讪了吗？都说了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什么跟什么啊？”冉害羞地垂下头，四顾张望几下，又倏地昂起头，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是见到帅哥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人吗？”
　　“我看像”，姗熟狎地趴在冉的肩上，见冉气恼了，更是忍俊不禁，格格大笑。
　　“你才像花痴呢！”冉嗔道，挣了挣肩膀，悻悻而去。姗紧追两步跟上去，见她一副害羞样，又继续拿她调侃起来。冉平素对姗的调侃都是一笑置之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丝毫不肯谦让，针锋相对的。
　　不过她越是据理力争越显得心虚。一路上，姗调侃个没完，非逼着冉说出下午的“奇遇”不可。冉羞涩地遮遮掩掩地编理由，却漏洞百出，笑得姗前俯后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天晚上，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前总是浮现那个男孩的身影。“他是刚巧路过那里吗？他还会在那里出现吗？我还会再见到他吗？”不知不觉中，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已经塞满了冉的脑海。
　　第二天午后，冉又来到了昨天光顾的那家店铺。玻璃窗还是一样明彻，冉独自坐在沙发上，拿着昨天看过的杂志，对面店铺的门牌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街上依然行人寥寥，路口空荡荡的……
　　冉想，他不会傻到头顶着这火辣辣的太阳又来逛街吧？其实当她坐在窗前的那一刻就有点后悔了。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实在不算高明，说不定店员正躲在某一个角落偷笑呢？或许人家已经把她当作花痴看待了。
　　直到太阳渐渐西斜，一个下午的时光匆匆过去了，男孩终究没有再出现。冉落寞地望着街口发呆，嗒然若失。
　　这一年夏天的午后，蔚蓝天空下的窄巷里，放着轻音乐的小店里，落地的玻璃窗内，柔软的布纹沙发上，常常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宛如这炎炎夏日里的一杯绿茶，静静地冉起一缕烟。
　　冉没告诉过任何人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这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夏天。以至于许多年后，当她再回到这条窄巷，再回到这个时间和空间交错的地方，一切依旧鲜活如初……
　　如果爱是让人沉沦，冉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午夜凶铃

　　夏天很快过去了，而冉沉沦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初秋的晚风，清爽怡人，温柔地抚过脸颊。冉喜欢站在阳台上吹晚风，尤其是和姗在一起。也只有这个聒噪的小女人才能让秋风变得不那么凄凉。
　　“你还有心情欣赏秋风晚景，连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做何营生都没弄清楚，这么大一尊花痴，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姗边调侃边比划着冉的身形。
　　“你才花痴呢，早知道不告诉你了！”冉噘起嘴，斜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托着头，气哼哼地皱着眉揣测，“他一定是学生，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工作呢？”
　　“就算是学生，你也没机会再见到人家啦！”姗也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撑着头讪讪地笑。
　　“谁说的，没准儿什么时候又见到了呢？”冉赌气地哼了一声。其实姗说得没错，她等了一个夏天都没再见过那个男孩，想必她和他也仅限于那一面之缘了。
　　“你不是等了一个夏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吗？难不成明年夏天你还去哪里等他啊？”姗捂着嘴格格格笑起来。她以为冉就此打退堂鼓了，没想到这家伙倔强得超乎想象。
　　“用不着等到明年那么久，我明天就去等。”冉负气地别过脸去，乌黑的秀发甩过姗的脸。她分明是在赌气，倒不是生气姗的话，而是跟自己赌气，赌气她和那个男孩之间的缘分怎么竟如此浅薄？
　　姗看着冉倔强的样子，摇摇头，望着夜空长叹一声，目光却不经意地划过对面的窗子。突然，姗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她以为是错觉，又揉了揉眼睛，仔细瞪着对面的窗子瞧了又瞧。可是越瞧越害怕，她紧紧地拉了拉冉的衣袖，一脸惊骇，哆里哆索地问，“你，你，你不是说对面的房子已经空了很久吗？”
　　“是啊”，冉诧异地看着她恐惧的表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你什么时候见到对面的门里有人进进出出的？”
　　“你确定对面没有人住吗？”姗又找补一遍。
　　“当然确定，我在这儿住了十年，而且最近也没听楼长说有人要搬进来呀？你《午夜凶铃》看多了吧，疑神疑鬼的！”冉不以为然，照旧靠在栏杆上数星星。
　　“难道撞，撞，撞到那东西了？”姗咕哝着，额头上早已渗出了冷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背脊直冒上来。
　　冉看着姗滑稽的表情，扑哧笑出声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尽说些不着边儿的话？放心吧，那些鬼不怕唐僧就怕你，你随便唠叨几句，他们肯定掉头就跑，拉都拉不回来。”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你看！”姗用颤抖的手地指着对面的窗子让冉看。那房子里漆黑一片，透过月光依稀可以见到一个长发飘逸的女人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不，不会啊，对面那家十年前就离开北港市了，怎么会有人出现呢，难不成真有鬼啊？”冉尖叫一声，也随着姗的节奏颤抖起来，两只手紧紧搼着拳头，心砰砰直跳，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身体僵直，一动也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冉听听对面仍然没有动静，便琢磨着自己说不定被姗渲染的气氛给煽动了，否则不会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有？冉鼓足勇气悄悄睁开眼睛，又朝对面窗子望去。
　　“怎么样？”姗紧闭双目，在一旁急切地问。
　　朦胧的月色洒在对面房间的地板上，整个房间除了那一缕长发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冉觉得奇怪——她住在这儿十年从没出过这种事，难道今天真是撞邪了？冉仔仔细细地把对面的屋子瞧了又瞧。房间里原有的东西确实没有一样变动过。她索性再问问姗：“你刚才到底看清楚没有啊？”
　　“看，看清楚了，那个东西还在吗？”姗怯怯地，一提起来就浑身毛骨悚然，抓着冉的裙子躲到她身后。
　　“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啊？”冉琢磨着，“没准儿是人家放的假发被风吹动了呢？”其实他们两个自始至终见到的也只有那一缕长发在屋间里忽远忽近地飘动，其余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
　　姗紧紧拉着冉的手，问：“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不像？”
　　冉一面朝对面屋子里看一面好奇地道，“不如咱们过去看看吧？”
　　“什么？咱，咱们两个？”姗吃惊地指了指冉，又指了指自己， “咱们就算了吧，又不是道士！”
　　“去看看才知道是不是咱们弄错了，万一明天白天一看真的是人家的假发，岂不贻笑大方？”冉说得也不无道理，何况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那个东西，他们两个也是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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