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上加亲 作者：由井   
　　由井，男，汉族，浙江温州市人，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电视系，出国前为浙江电视台编导，现在美国。《亲上加亲》是他的小说处女作。     
前 言   
　　开车的人，不出车祸，是好事；出了车祸，不一定是坏事。这个作品就是在我出车祸时，一瞬之间捕捉到的。最初的闪念只不过想写个小品、小小说、礼品之类的东西玩玩，不曾想，越写越厚，越拉越长，从小小说写到了短篇，又从短篇写到了中篇，最后，竟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长篇，写完后再倒过去一看，自己把自己吓一大跳：原来，我还会写小说？ 
　　既然写了，就不要只留在我个人的电脑里，孤芳自赏。这样的话，跟没有写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而这段时间我明明是花在了写作上的。于是，我说服了自己，斗胆献丑，冒冒失失地冲上了网络，在各路名家好手云集荟萃的天地里，探头探脑了起来。心想，抑或会遇上好心的读者鼓励几句，抑或会遇上热心的作家匡我不逮。  
由井 
2001年03月31日                                 
一   
　　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到拒绝太阳的光照而偏爱潮湿和晦暗。在美国洛杉矶生活久了，很容易使人淡忘了地球上居然还有个湿漉漉的烦不胜烦的梅雨天气。即使前一阵子这里气温偏低，时有小雨，也不过点到为止，湿润一下地表而已。在刘淑汀的记忆里，洛杉矶似乎每天都有一个明媚的太阳高挂天边，晖暖人间。  
　　现在是这里的早晨，太阳依旧不急不慢地全世界转悠了一圈，准时回到了洛杉矶的东边，跟昨天一样的充满着活力，带给她所能普照到的芸芸众生以暖洋洋的心境和红彤彤的笑脸。 
　　美国向来以车轮上的国家著称于世。如果此时我们和这群飞鸽一样，展翅飞翔在碧海青天，就会目无遮拦地鸟瞰到了汽车如蚂蚁搬家，一辆紧接一辆，迤逦爬行，来回忙碌在纵横交错的公路之上和绿树环荫的高楼之间。 
　　在一股车流中，一辆簇新的银色BMW528i轿车，正行驶在睡眼惺忪的圣塔安尼塔大道上（SANTA ANITA AV）。色彩浓重的晨曦一抹车内彤红，映衬着刘淑汀冰清玉洁的肌肤，白里透红。她那干练洒脱的短发，轮廓分明，高雅大方，代表着当代美国职业女性的飒爽英姿。一副造型别样的太阳墨镜更使她明艳照人，气质优雅，透露出了东方女性独具的神秘感，宜中宜西又怡人。 
　　车内，洛杉矶1300华语电台女主持清爽的嗓音正播送着一个经济动态节目。“华尔街消息：新年以来，为了避免泡沫经济，联准会开始了加息行动，股市综合指数强力反弹，节节飙涨，预计不久将冲到股史的顶峰。事实证明，美国自克林顿执政以来，经济一直保持着强劲的增长势头，连续八年，繁荣不衰。证券分析师们认为，亚洲业已走出了九七风暴的底谷，欧洲相继踏上了康复的大道，千禧虫的威胁只是个杯弓蛇影，全球经济开始全面复苏，我们已经进入到了一个高科技的新经济时代。” 
　　经济节目之后，主持人报告南加州的天气概况。她口齿伶俐，如数家珍，从洛杉矶国际机场开始，南抵太平洋长堤，北达帕萨迪那峻岭。总的情况是，未来几天的气温受太平洋暖湿气流的影响，将会持续上升，最高八十度，最低六十五，风速每小时两到三英哩，晴天，晴天，晴天。 
　　华氏八十度相当于摄氏廿七度。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仿佛只有一夜的工夫，道路两旁的小树枝都披上了新装，绿油油的，衬托着鲜艳欲滴的小花朵，向人们夹道欢迎。望着这般街景，刘淑汀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她感到自己的周身也跟这些绿叶红花一样绽放着，舒畅无比。她想，北半球的旅游季节，在人们毫无觉察之中，悄无声息地来到啦！ 
　　对于天地的变化，最敏感的莫过于一些小动物的了。当车轮过处，大地惊醒时，一只小松鼠机灵地躲过了滚动的轮胎，横窜街面，蹦上了一棵初露嫩芽的古树上，小眼睛眨巴眨巴，像是在跟开车的刘淑汀嬉闹逗趣。刘淑汀红唇一咧，皓齿尽现。青春正浓娇娃的脸颊上，两只小酒靥，媚态无限。她娴熟自如地在方向盘上打着小交叉轮把，汽车的前轮同时右转。小车从高速公路的入口处鱼一般地游进，鸟一般地盘旋，左跳灯一闪一闪，平稳安全地汇入了宽畅而平坦的10号州际高速公路。车内时速表上的指针霎时从每小时三十英哩翘指到了每小时七十英哩的刻度上。这个车速是非常快的，相当于每小时一百一十五公里。坐在车内，如履平川，当然感觉不到风驰电掣的速度。要是站在路边，车从风里穿过的呼啸声简直会令人闻风丧胆。然而，刘淑汀的表情并没有因为高速公路的惊心动魄而有所紧张。她还是那样的自然、松驰、一如既往。小车噌噌均匀提速，恰似一匹脱缰骏马，穿越朝阳，驰骋东方。对她来说，东方的概念现在就是长城长旅行社所在的城市——西柯汶纳（WEST COVINA）。如果车流畅通无阻，从现在算起，只需十几分钟，她即可顺利抵达她的办公室。 
　　美国高速公路的编号，双号为东西走向，单号为南北。洛杉矶地区，除了这条10号以外，主要的还有5、57、60、91、101、105、110、210、405、605和710等。这些高速公路，南北纵横，四通八达，是洛杉矶的交通大动脉，为人们的日常生活提供了不可低估的便利。在洛杉矶，人们称高速公路为FREEWAY，而相对于高速公路的市区街道则为LOCAL。 
　　电脑的键盘上，白净柔软的手指飞快地击打着，灵巧得仿佛钢琴独奏家在琴键上尽情地弹奏着舞曲的快版，令人眼花缭乱。在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刘淑汀已经摘下了那副现在来说显然多余的太阳墨镜，露出了长眉大眼，澄澈透明，妙眸生辉。电脑屏上随着噼噼啪啪的击键声魔术一样地显示出了字体娟秀的中文铅字：中国蜜月浪漫游，北京、西安、上海、苏州、杭州、广州、西藏、澳门、香港和台湾。 
　　刘淑汀微笑着边打边说：“你终于有机会去中国观光旅游了，玛格丽特。”她说话明显带有台湾口音，嗓音清脆甜润，悦耳动听。 
　　“是啊，我太激动了。” 
　　MargaretLopez，中文音译为玛格丽特?洛佩兹，是刘淑汀在加州大学攻读经济管理专业时的同班同学，现在是美国太平洋电话公司的一名会计师。虽然玛格丽特是西班牙语系墨西哥移民的后裔，但由于她在大学期间对中国悠久文化的痴迷和神往，废寝忘食地向刘淑汀学习中文，久而久之，便成了刘淑汀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她今天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情绪饱满，问题不断，对美梦成真的中国之旅充满着美好的遐想。此刻，她站在柜台外，情意绵绵地依偎着新郎史蒂文。 
　　史蒂文姓宋（StevenSong），ABC（指在美国生长的华裔），加州联邦最高法院注册出庭的律师，拥有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在承办了几起疑难杂案之后，名声鹊起，业务范围随之不断地从单一的移民案子扩大到了包括民事诉讼、财产规划、车祸、房地产和青少年犯罪等等，可谓势头强劲，非等闲之辈。现在他正俯在柜台上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一本图文并茂、印刷精致的书。这本书叫做“TRAVEL AUSTRALIA WITH ME”，《跟我去澳洲旅游》，是刘淑汀还在读大三的时候，利用暑假和她父母结伴去澳大利亚旅游后所写的游记性札记。书中除了详细记载介绍澳大利亚的勘培拉、塔斯美尼亚和维多利亚等地的著名景点之外，还分章分节，描述了当地的气候、民俗、购物、饮食、住宿等等，事无巨细，包罗万象。书写成之后，先在亲友手中递来传去，后来不知道是谁把它传到了洛杉矶一家中文出版社的出版商手上。出版商翻了翻，认为这本书写得情趣盎然，如果加上英文对照和图片说明，包装一下，会有市场。就这样，首印两万册上市后，被摆进了书店、旅行社、宾馆饭店、旅游景点以及加油站的书架上，深受旅游爱好者的青睐，被视为是一本去澳大利亚旅游观光的必备手册。这一意外的名利双收，激起了刘淑汀对旅游事业的极大兴趣。大学毕业后，尽管有好多美国公司高薪聘请她，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择职旅行社，并结合自己所学的专长，掌管这里的财会账目。天长日久，在她的心头萌生出了一个至今未圆的梦，这个梦就是远足中国大陆，一睹黄河汹涌的壮观和长城蜿蜒的气势。她坚信，机会总会有的。对玛格丽特和史蒂文这样的蜜月旅游，说实在的，她的心中不知道梦牵魂绕了多少回啦。 
　　玛格丽特沉浸在爱的世界里，仰着脸，眯着眼，娇里娇气地问史蒂文：“史蒂文，万里长城是不是在北京？” 
　　“是的，甜心。” 
　　“秦始皇兵马俑呢？” 
　　“在古城西安。” 
　　“那——日月潭是不是在杭州西湖？” 
　　“宝贝，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在台湾。雪丽是吧？” 
　　雪丽，是刘淑汀英文名字Shirley的译音。自从她在一本英汉字典附录部分的英文常用名字中为自己挑选出这个名字之后，她的真名渐渐地被她周围的人们所淡忘了，除了她父母亲有时仍亲昵地叫她汀汀之外，很少有人再叫她刘淑汀或者淑汀了。刘淑汀从激光打印机上抽出两张纸，走到玛格丽特夫妇面前，笑容可掬：“日月潭是台湾八大景观中的绝胜，也是台湾岛上唯一的天然湖泊，她那清澈的水域和迷人的风姿可与中国大陆杭州西湖相媲美。”刘淑汀将打印出来的电子机票和旅游日程安排表交到了玛格丽特的手上。玛格丽特接过后又往史蒂文的手里一塞，表示对他的信任。其实，玛格丽特对纸张才不感兴趣，她还有不少问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问道：“为什么叫日月潭？” 
　　“日月潭本来是两个单独的湖泊，北半湖形状如一轮红日，南半湖形状像一弯新月，日月潭因此得名。”刘淑汀不愧为干旅游的，说起话来绘声绘色，像个现场的导游。玛格丽特听完后问史蒂文是否都记住了，史蒂文喏喏应声后指着手中的书本问刘淑汀：“雪丽，你有没有写中国的？” 
　　“我还没去过中国大陆呢，等以后有机会了，我肯定要写一写中国的名川大山、几朝古都、文物古迹和历史名人。”刘淑汀拿出一本小册子，说：“这本小册子是单独介绍台湾的。我希望等哪天我旅游了中国大陆，再把它们编成一个完整的集子出版。”  
　　史蒂文说了几句感谢和鼓励的话之后，准备离开旅行社。可是玛格丽特两手交叉支撑在柜台上端详着刘淑汀，并没有走的意思。她继续问刘淑汀：“雪丽，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刘淑汀被玛格丽特的情绪所感染，噗哧一笑猜测道：“你是不是想问中国大陆和台湾的问题？” 
　　“差不多有这么严重吧。”玛格丽特突然骑上柜台，凑近刘淑汀的耳边，压低声音，生怕这神秘叵测的问题被刘淑汀的同事听见。办公室里除了刘淑汀之外，还有两个女同事，别看她们闷声不响伏案作业，对刘淑汀和玛格丽特的对话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玛格丽特问：“我们班女同学只剩下你啦，你是不是想独身啊？” 
　　刘淑汀没料到玛格丽特会冷不丁冒出这样一个叫她难堪的问题，一时喉头壅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正在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看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老花眼镜，镜腿被鬓角上的白发盖住的样子，不难猜测他的年龄已经超过半百。没错，他就是这家旅行社的老板周明生，人称“周游世界”。他得此雅号缘于他说话杂腔杂调，什么国家的客人来了，他都能吭叽吭叽地凑和几句，至于中国的方言，更不在他的话下。想从他的口音来判断他的籍贯，恐怕没有猜对的时候，因为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他到底出生在哪个省市。好在他并不在乎这些，每每遇到此类户口问题时，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个中国人，Enough（足矣）。”刘淑汀见周明生来得及时，便借机掩饰，将他介绍给了玛格丽特夫妇。大家互致问候，又说又笑了一阵。最后，玛格丽特笑着对周明生说：“我们还要去准备一下，周老板，先告辞了。” 
　　“我送送你们吧。”刘淑汀走出柜台。 
　　当他们推门出去时，有三个进门的顾客刚好与他们擦肩而过。门上面的中英文醒目地写着“长城长旅行社”。紧邻的巨大橱窗上张贴着五颜六色的广告词，比如神州两岸三地游、星马泰港十二天等等，名目繁多，不胜枚举。像这样的旅行社，在洛杉矶华人社区比比皆是。他们通常的位置选在一个街角的购物广场，英文叫做Plaza，与诸如影像出租店、理发美容店、家具沙发店鳞次栉比。占地不大，房租不贵，员工不多，交通却极其方便。 
　　走出店门，玛格丽特对刘淑汀说：“里边有客人，你快进去吧。” 
　　“就一会儿，没事。”刘淑汀说。“正好让她们练练手呢。” 
　　玛格丽特有意支走史蒂文，说：“史蒂文，你不介意的话，先去发动车好吗？”史蒂文当然明白玛格丽特想要单独和刘淑汀谈一些女人之间的悄悄话，便知趣地与刘淑汀道了别向泊在远处的汽车走去。史蒂文离开后，玛格丽特向刘淑汀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关于史蒂文的家庭、学历、工作、爱好、脾气等等个人情况，刘淑汀从前已经断断续续地听玛格丽特说起过，所以玛格丽特今天只是轻描淡写地谈了一点史蒂文的近况，紧接着话锋一转，由己及他地问刘淑汀：“怎么说呢，雪丽，你是不是有一种恐婚症，像大嘴巴茱莉亚?罗勃兹主演的《落跑新娘》那样？” 
　　“这倒不是。要说有什么恐惧的话，我大概是担心离婚。玛格丽特，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能让我感到安全，让我感到由于他的存在我永远是个温柔的女人，我就嫁给他。” 
　　“你是说从一而终？” 
　　“基本上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这种愿望在当今性解放的时代，听上去不免让人觉得天真幼稚、陈旧迂腐。但起码，我希望我找的那个人，在这点上应该要和我有一个自觉的共识，而且有一种为保护家庭的完美承担责任的姿态。结婚不光是为了性，你说是不是？性这种本能，是最容易叫人喜新厌旧的了。” 
　　“那个金融巨头的独生子怎么样？” 
　　“他对爱情的认识仅仅停留在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上面。你想，万一我生不出儿子，万一我不会生呢？这种事谁敢保证？他们家给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让我对将来的生活感到恐惶。而且，我本来不想说，你是我的好朋友，说也无妨。他还小，玩心未够，花心未谢。我平生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男人的负心不忠。” 
　　玛格丽特笑着说：“我跟你说过吧，一见钟情不可靠。” 
　　“不，外表上我还是坚持一见钟情。我不能想象，如果一个人的外表我一看就不喜欢，我还会有什么心情跟他谈下去。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培养那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至于我们对恋爱、婚姻、家庭等等的观念，我们是不是一致，或者至少，我们是不是相似接近，我愿意花更多的时间跟他慢慢磨合，跟他，怎么说呢，细细交谈。” 
　　“看来，你要找一个成家是为了归宿的人，他不仅仅是为了得到你或者通过你得到他所要的孩子。这样的话，我建议你找一个相对成熟的、年龄上应该比你大得多的男人。” 
　　“比我大得多？” 
　　“当然，不是爹。一个大哥哥差不多了。”玛格丽特朝史蒂文那边窥了一眼，说：“好啦，我不能让他等太久了。” 
　　“他对你好吗？” 
　　“他不敢对我不好。” 
　　“为什么？” 
　　“因为他怕离婚，而我不怕。”玛格丽特行色匆匆。“跟你开个玩笑。希望我中国回来时，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望着玛格丽特兴高采烈地飞向史蒂文，刘淑汀眼里洋溢着几分羡慕、几分憧憬。也许玛格丽特说得对，自己应该马上找一个年龄大一点的人。他应该是一个仪表堂堂、要家要业、持重成器的男子汉。刚才玛格丽特好像说过，班里的女同学现在只剩下自己是独身的了，真叫人有点追赶末班车的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冬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他会是谁呢？他躲到哪里了？他是不是也在万分焦灼地寻找自己呢？不管怎么说，今年一定要找到他。要不然，不但去中国大陆旅游的美梦圆不成，而且很有可能有人要模仿自己，抢先一步出书了。要真是这样，损失可就太惨啦！                                 
二   
　　天气与旅游事业的关系好比唇与齿。有了唇，齿就不寒。随着气温的明显上升，长城长旅行社门庭若市的日子指日可待。就今天来说，刘淑汀和两个同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当然，那个上海来的女人还是个新手，还处于熟悉环境、熟悉语言、熟悉业务、熟悉一切的阶段，用周明生的话来说就是，还嫩着呢。  
　　淑汀回到办公室，已经不见了刚才的三个客人。逗留时间这么短，通常只是进来转转、看看、问问的那种，生意一定没有做成。然而，要是不关心一下的话，她心里又觉得很不踏实，毕竟是上班的时间。虽说送客，可送客也没有送这么久的。她见周明生低头不语地看着报纸，难以洞察他此刻的心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是买卖不成情谊在的心平气和，还是对自己在外面逗留时间过长心里头有点求全责备的意思？想到这里，刘淑汀更加觉得有必要问他一句：“李大姐，刚才这三个人没做成？”就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突然改口问那个北京的女人，而不是周明生。 
　　李大姐告诉说，客人们本来想去赌城拉斯维加斯的，后来觉得坐旅游车不太方便，又改变了主意，没准他们自个儿开车去吧。刘淑汀听后释然，心想，事情并没有像自己想像得那么复杂。于是，她端起一只玻璃杯转身去接水。 
　　矿泉水从一个倒置的蓝色大瓶子里经塑料龙头细水流进了玻璃杯，刘淑汀端起这只光可鉴人的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一大半。她相信，女人是水做的，所以女人最好的养颜品就是水。女人只要身上水份足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特别在洛杉矶，这个气候特征晴多雨少、空气干燥的美国西部沙漠地带，女人饮水显得尤为重要。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有时一天饮水十杯，远远超过了医学上的保健标准。 
　　同事们都知道她有这个爱好，时不时地和她开个善意的玩笑以调和一下一天到晚闷声不响、低头工作的严肃气氛。特别在临近下班的钟点，谈笑一下，未尝不可，即使老板在场，也无所顾忌。有时，周明生高兴起来也夹在缝里凑个热闹。此刻，周明生闲坐一旁低头看报，漫不经心地嘀咕了一句：“报纸上这篇关于女人饮水美容的文章，我怀疑是雪丽你写的。” 
　　刘淑汀乐得几乎喷水，强咽下去，呛得咳嗽。她佯装怪嗔地说：“人家在喝水你说笑话。” 
　　两个女同事一阵狂喜，乘老板高兴的时候，起身收拾桌上的办公用品，狡猾地做出了一种下班回家的姿态。现在是当地时间六点差五分，周明生眼睛瞟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意犹未尽地说：“你们两个回家别忘了读一读雪丽写得文章啊。”显然，他已经默许她们下班了。 
　　那两个先走的，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也把笑声装进了她们的小包里，屋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刘淑汀不停地喝水，周明生默默地看报。不过，两人最后的沉默还是被周明生首先打破，尽管他的眼睛还在报上游来荡去，可是他问： “你还不走？”  
　　“你要赶我走啊？”刘淑汀又汲汲溜溜地呷了一阵杯中的水。 
　　“哪儿的话，我只是觉得纳闷，平时你们都是一起走的嘛。”周明生抬头瞅了一眼刘淑汀，然后又继续看报，问：“跟她们合不来？” 
　　“老板？”刘淑汀并没有回答周明生的问题。 
　　“嗯？”周明生没有抬头。 
　　刘淑汀轻咳一声，清了清嗓门，语调平和地说：“我今天离开这儿，就不打算再来了。” 
　　“你说什么，不干啦？”周明生放下报纸，不相信这是真的：“你在开玩笑，雪丽？” 
　　“我是认真的。”刘淑汀一脸的严肃，她要使周明生相信她现在并不在开玩笑。 
　　“为什么？你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我想想，一年多了吧？我错待你了？”周明生坐不住了，一头雾水站了起来。 
　　刘淑汀望着周明生说：“不是你的错。” 
　　“是她们两个。”周明生自作聪明。“我明天就炒她们鱿鱼。雪丽，这家旅行社，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你。” 
　　“不是她们的原因，别冤枉人。是我自己……”刘淑汀欲说还休。 
　　“哦，我知道啦，”周明生像是猜透了刘淑汀的心思，紧张的脸颊随即松驰了下来：“我本来就该给你加薪水了，只是发钱的日子没到，我这人，你知道……” 
　　刘淑汀见周明生好像一个木偶似的被自己拨来弄去，不禁觉得好笑。她打断周明生的话：“不是钱的事，老板。” 
　　“不是钱的事，也不是人的事，那是什么事，小姐，快说吧？说出来我才帮你啊。”周明生哭笑不得。 
　　“你一定要知道？” 
　　“快说吧，我急死啦。” 
　　“好，我告诉你。”刘淑汀注视着周明生。“我想换个环境。” 
　　“换个环境？”周明生哈哈大笑。“傻丫头，到哪儿工作还不都是为了钱，我说过，我马上给你加薪水，这次破记录，破记录，加两百，啊？两百！”周明生伸出两个手指头，瞪大眼珠。 
　　“咳，”刘淑汀看着周明生，长叹一口气。她知道，现在她是不能不告知周明生实情了，于是低着头，绯红了脸悄声地说：“我该有个……男朋友了。” 
　　要不是玛格丽特今天上午的一番鼓动和警醒，刘淑汀也许还没有意识到时间的紧迫和问题的棘手；也许还会日复一日懵懵懂懂，幻想着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哪天会自己找上门儿来。玛格丽特走后，她有足够的时间不动声色地思来想去，最后，她决定离开这里，寻找一个与更多的人相逢碰撞的机会。这人，当然是指小伙子啦。 
　　周明生傻眼了，坐了下来，无精打采得像刚刚跑完了百米：“也是，我们这儿没有小伙子……”他的两只干瘪的手，绞在一起揉搓着，弄得指关节噼哩啪啦地作响，似乎有什么锦囊妙计要被他捏出来一样。蓦然，他兴奋地喊道：“我有个办法，雪丽，我抄掉她们中的一个，再聘进一个小伙子，名义上是招聘，实际上你知，我知，小伙子嘛……永远不知。你随便挑，往好的挑，要是不行，换一个，再不行，再换一个，直到你满意为止。你说，我这个办法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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