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故事》 陆小天·著

    『1』第一章


　　“对于你已经懂了的东西，即使再看一百遍，得出的结论还是：你已经懂了；而对于你不懂的东西，不肯花工夫去深究或见了就喊头痛，即使在复习一年，你的水平还是一样的肤浅。”化学老师文军对我们立夏以来的第三次高考模拟考试成绩相当不满意，选择题还没讲完就发起牢骚来。“依形势看，近二、三年来的高考化学考试趋向于考基础知识，出题越来越浅，但是你们真让我失望，平均分105分，和玉高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都五月中旬啦，你们在校的日子屈指可数，到毕业那时，拿什么成绩见你没的父母。”
　　“诶，我倒问心无愧！无机、有机、生物化学的皮毛知识，我已经毫不保留地教给你们了，无非几个结构式，计算题也就是n2o、no互变和含量计算，简单的很——其余也就是氯气、氮气几章，熟记它们相关的性质也就成了，根本不需做那些鬼习题。”
　　文老师兼职教务处副主任，每天工作10个小时，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爱耍耍小脾气。
　　“3+2模式到你们这一届是最后一届啦，难道你们还想进复习班和02届毕业生尝试一下‘3+x’的滋味，感情你们傻！我希望你们抓紧最后两个月，按照化学组制定的复习提纲，好好看下书，给3+2划上完美句号，也给自己寻求另一个人生起点。”讲到最后，他习惯性挥动一下手臂，前额的几缕头发顺势滑落下来，露出滑溜溜的印堂；他的身材矮小，凹陷的酒糟鼻上一副金丝眼镜，细眉细眼的，激动起来不无滑稽感。
　　我们一边鼓掌一边干笑，文副主任才华横溢，说起话来有声有色，这是我们钦佩的地方。另一个化学老师也不错，绰号“何仙姑”慈爱温柔，毫不做作似一位母亲。她在主任出差的时候偶尔客串一下我们的课堂，讲课也相当不错。高二的时候她对我某一次化学期考感到十分惊讶，100分的试卷做前面的85分，竟一分未失，后来力荐我参加高中段的化学奥林匹克竞赛，可惜我不争气，从未拿奖，她有一个儿子——小珉，刚上高中，挺聪明活泼的，功课优秀，嘴巴也甜，见着我们便叫哥哥姐姐。他的丈夫是税务局的一个科级官员，四四方方的脸，光光亮亮的头，一看便知道做官的料；但脾气温顺眼睛总是一转不转的，城府深不可测，让人时刻保持几份敬畏和钦佩。
　　我经常到他们家去，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喜欢，那一种很有家的感觉。我的父亲信奉磨难教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把我踢出家门，送到姑妈家和他的拜把兄弟家，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不是说说他们待我不好，只是他们越待我象亲生儿子，我越想家，越挂念慈爱的祖父母。十年来，家的感觉也就变得陌生起来。
　　化学老师对我一贯没有保留，除了保险柜的密码，什么都告诉我，并且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这里当家里，甚至还为我打扫一间房间。我和小珉相处也不错，闲暇的时候教他做数学习题和作文练习，玩玩足球什么的，俨然把兄弟。
　　物理老师，师大物理系学士，一肚墨水，他有点口吃，讲起话来断断续续的，好象总噎着一口气，然而十分和善，我还没发现他发过一次脾气，只是有点烦，有一次做能量转换方面的习题，他都着弯讲动能、势能、热量等相关的连接，说好加深印象，以后遇到类似的习题便迎刃而解，最后回到能量守恒的千古不变的公理。
　　数学佬，清清秀秀的，脸有点圆，南方出生，北方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稍稍通点古典吉他弹唱。每节课都罗里罗嗦，幂函数、指数函数、对数函数、三角函数……的定义域对应法则、值域以及演化的奇偶性、单调性，相关反函数的解析式的求解方法，高深莫测的数学道理就像定时炸弹，随时都能把脑子撑破。几何——关于三角形、四方形（菱形、长方形、正方形）、圆形、圆柱、圆锥、球形表面积和体积的求解，线面和面面的关系，相对容易，只要你念诗般唱熟一条又一条的公理定理，懂一些相关的辨证关系和基本曲线，做起来也不是难题。
　　教英语的是林妹妹，身材纤细，瓜子脸，永远那么细声细气的，微笑如醉。有事没事，我喜欢拿几道习题向她讨教讨教，顺便聊聊天。
　　下午语文课，屎克郎（我们班任，常挂一副宽大浑圆的金边眼镜）帮我们补习关于诗词、文言文、作文方面的杂碎知识。
　　“同学们现在看看投影上的这首诗（我们学校紧跟潮流，已经全部实行多媒体教学），唐代韦应物所作：
　　赠得暮雨送李曹
　　楚江微雨里，
　　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重，
　　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
　　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
　　沾襟比散丝。
　　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等下我抽查——不准翻阅资料，自觉点，测试测试自己的水平。”班任说完，背着双手来回度步。
　　我抬眼看看投影，继续做自己的事——写一篇散文《没有冬天》，这是我酝酿已久的，看过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气就不打一处，雄心勃勃计划把江南水乡的一角涂成文字，和北方的文人墨客打个哈哈。
　　“做什么呢？”他喜欢取笑我，因为我曾自诩为一个写手，而他一直认为我不够资格。
　　“不错吗，很有点抒情和浪漫的韵味，笔触下情感的自然流露，细腻而真实，南国水乡算有那么一点影子。”
　　“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比起来怎样？”
　　“差得远！深沉的情感不是你们这年龄段的人该有的，你缺少的是经历，让你内敛的经历——再说，你的文章里的描写有点空洞，堆砌的大量意象，好象和你的感情结合不太融洽。”他笑眯眯的，脸上带着嘲弄。
　　周围的同学伸长脖子张望，我的骄傲写在他们的脸上，能够和班任评论写作和文学的，全班又得几个人？“
　　“陆小天，请你给我们讲解讲解这首诗——好吗？”他突然意识到前半句的祈使语气，末尾补用了个“好吗”。
　　“我不懂！”他评论我的散文一无是处，现在叫我帮他讲解，这不是明摆的侮辱吗！
　　“他就那水平！”瘦身公主李娜总喜欢抢我的风头。女人吗，凡事让着她，但她去年居然把我去北京参加读书活动的机会夺去，我恨死她，虽然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心里却有几分恼怒；她这么一闹，我不好意思不开口：
　　“这首诗大概的意思是——楚江上下着细雨，而建业这地方正敲响晚钟，隐隐约约的帆船一艘艘驶过来，似乎很沉重；鸟儿迟缓地飞过黑压压的天际。那海门地方深远得不能看见，远处浦口边的树木，在模糊的水气里透出一点绿意。今天为你送别，心中怀有无限的凄情，眼泪不禁落到衣襟上，就像飘散的雨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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