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门外
　　作者：暖风十里

　　Chapter 01

　　回到故乡C市刚两天，徐朗就收到一张喜帖，是一对高中同学的婚礼。这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当时可是轰动了整个年级，分分合合闹了好几回，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
　　他高中并不在C市读，那时父亲去临近的D市开拓新市场，将他也带了过去。婚礼自然是在D市，高中毕业后他就再没回过那里，也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他把请帖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又特意把那天的日程空了出来。他一直在外面游荡，家里总是想让他回来接管公司，他逃避了几年，在他二十八岁的这年，他终于决定回来了。
　　C市不大，却也不小，发展前景更是被各方看好。他家的根基在这里，他回来帮忙巩固家业，父母也是很开心的。
　　婚礼这天，他提早到了酒宴现场，除礼金外还额外准备了一份小礼物。高中时光是他自己颇为珍惜的，总觉得那时候人与人间的真诚此生再无第二次，所以对高中同学，哪怕是不熟悉的，他也带着最诚挚的祝福。
　　宾客太多，主人无暇招呼他，他被礼仪小姐领到同学这桌时，引得好多人惊呼。他笑着看过去，附近两桌全是高中同学，一一打招呼寒暄，不外乎是问这几年在哪里潇洒，怎么想着回来了。
　　他觉得亲切，对这些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妩媚成熟的女人。因为了解他们最青涩的过往，所以有种别样的心安。
　　一会儿新郎新娘过来，都是老同学，闹了好一阵。新娘举目看了看，疑惑地说：“怎么他们还没到啊……都快开始了。”
　　徐朗挑眉，那两个空位正好在他旁边，看来还有两位不遵守时间的旧人啊。
　　“哎呀……你终于来了！还以为你放我鸽子呢……”新娘惊喜出声，徐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不好意思，有些堵车。”那个人浅浅地微笑着，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姿态亲密。
　　“来了就好……”新娘过去挽了她的手，指指徐朗旁边的位置，“你们坐那儿，自便啊，我待会儿再过来……”
　　那个人看了过来，对上徐朗的眼睛，毫无破绽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睛里先是闪过诧异，然后习惯性地扬起了下巴。
　　徐朗心情愉悦起来，尽管那张脸上的冷漠，他是那样的陌生，但这个扬下巴的动作，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么多年没见……他眯起眼睛算了算，有六年了吧，她变化太多。
　　五官更成熟了自不用说，头发从简单的马尾变为妩媚的长卷发也不算什么，变化最大的，是她给人的感觉。
　　“嘿！林萌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就等你呢！”有人给她打招呼，她还是端着疏离的笑容，“不好意思啊。”
　　“这位是谁啊？不给我们介绍介绍？”有人冲她挤眉弄眼，指指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她还是那样笑，“这是我上司李先生，今天顺道送我过来的。”
　　徐朗轻敲桌面，这么公事化的笑容和轻缓温柔不带一丝温度的语调，她也不嫌装得累？！以前那个老爱对他冷眉瞪眼的冲动少女去哪里了？
　　他们在他身边落座时，徐朗凑过去说了一句，“哟！林萌……好久不见。”
　　林萌斜眼看他一眼，只点点头，还是那种微笑。
　　徐朗有点火了，都是老同学，有她这么装矜持的吗？他还看过她被老师训哭红着鼻子肿着眼睛的邋遢样呢！
　　难道……他看看附耳和林萌小声说着话的那个男人，难道是因为有男人在身边，所以要做淑女状？！
　　他摇摇头，女人啊女人……
　　主持人在台上忆苦思甜，大侃特侃新人的恋爱史，他们这边的人都再清楚不过，却也听得津津有味。想起高中时的一些事情，徐朗又扭头去看林萌，谁知她也在看他，被他撞破后有些尴尬地转过了头，侧身的轮廓还能感觉出她微扬的下巴。
　　他笑，在细节处还是能找到他熟悉的点滴。
　　这些年一个人在外摸爬滚打，什么事没见过，什么人没遇到过，他早练就了察颜观色，审时度势的功夫，这个世界不过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不了真。但他今天看着这些昔日的同学，分外想念那段高中时光。没于尘埃中的许多记忆，竟也一点点鲜活起来。
　　酒席进行到中间，那个男人接了个电话和林萌说了几句就提早告辞。他刚走，一个女孩子就在林萌身边坐下，继续追问：
　　“诶，林萌……那就是你男朋友吧？你都带来好几次了，好有气质啊……那天我还在XX报上看见他的专访，单身新贵哦，又生在那样的家庭。你真是好福气。”
　　林萌皱着眉听她说完，只淡淡说：“说了几次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你想要自己去追。”
　　“切，不是干嘛常常陪你？那眼神……”那女孩收到林萌的再一个冷眼，收了声，嘀咕着“不是就不是嘛”讪讪地走开了，表情颇为受伤，却也没有责怪林萌，其他人也只是见怪不怪地笑两声，似乎是习惯了她这副冷冰冰的要死不活的性子。
　　他记忆里的林萌，虽是单亲家庭，却开朗活泼，和谁都能打成一团，独独在面对他时，眼睛似是长在头顶上，扬着下巴，鼻子里出气，高傲极了。他研究了三年也没研究出为什么，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上大学后他们几乎没有再见面，他也渐渐忘了。
　　这次再见到林萌，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明媚的笑容，直率的语言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敷衍式微笑和要死不活的语调。
　　社会再黑暗也没黑暗到这个程度吧？把她折磨成这样？
　　“听说你这次回来接管睿涵了？”女生们结束了八卦，有男生问徐朗。
　　他点头，自嘲道：“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得了吧！谁不知道睿涵越做越大了？D市几年前就已经被你们征服，老地盘C市那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不敢当不敢当。”
　　“诶……听说你们最近又要在C市开发一个新楼盘？和舒家合作？”
　　“我不知道啊，你从哪里听来的？”他笑着，心里却有些不爽，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有的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宣布了。
　　旁边的林萌突然停了筷子，快速地瞄了他一眼。
　　“这些言论嘛，总是传得最快的，哪里追溯得到源头？要真做，也够大的了，舒家近几年情况不太好，你们还找他们？”
　　“我刚回来几天，还不是很清楚。”他端起酒杯，却不小心将酒溅到了衣摆上，他抱歉地站起来，“我去一趟洗手间。”
　　刚才和他热烈交谈的人，颇为失望地点了点头。徐朗转身时，似乎听到林萌嗤笑一声，他扭头去看，却见她还是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喝汤。
　　他从洗手间出来，意外地在走道看见了林萌，她好像刚打完电话，满脸焦急，看到他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又走过来问：
　　“你能帮我个忙吗？”
　　徐朗挑眉，在他有限的记忆里，这是林萌第一次向他求助。

　　Chapter 02

　　“怎么了？”他懒懒地靠在墙上，多么不容易啊，以前总冷眼对他的林小姐居然主动求助。
　　“我有点急事得马上回家……你能不能送送我？”
　　“现在？”
　　她点头，脸上的焦躁掩饰不住，黑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他本想多逗她一会儿的，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竟是，“好！你等我去打个招呼。”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林萌顿了会儿，轻声说：“谢谢。”
　　待他们坐上车，将车开出酒店的车库时，徐朗淡淡地说：“D市我几年没回来了，得要你指路了。”
　　“呃……”林萌在副驾驶座上垂头，深呼一口气说：“事实上，我是要回C市。”
　　徐朗一个急刹，转身问：“你的意思是，你住在C市？而现在我们从高速回去？”
　　她点头，表情完全不似酒席中的漠然，带着些无辜看着他，说得理所当然，“你不是也住C市吗？难道你今天不回去？”
　　“回去！我当然要回去！”徐朗胸闷难挡，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不方便吗？我是真的有急事，要不是李森也有事先走了，我……”
　　他又将车滑入车流，若无其事地摆手，“没关系，我正好要回去。”
　　她再次说了谢谢，扭头看窗外，不再说话。
　　气氛安静得让人难受，他打开音响，音乐低声萦绕。开车的间隙他不时用余光看她，她眉眼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以前的林萌，像晨露似朝阳，清爽活泼，对谁都笑容灿烂，是青春向上的；现在的她，失去了那些灵动的光华，挂着与大多数都市人无异的敷衍笑容，眼神里有明显的距离感将旁人隔离在千里之外。
　　难道是因为年龄长了？他挑眉，算起来她也快27了吧？
　　而他认识她时，她才不过十五岁。将记忆里初次见面的模样和现在身旁的人对比一下，他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她斜他一眼，“笑什么？”
　　“想起你以前的样子。”
　　她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动，马上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是真的不同了！如果是以前的林萌，他这样笑至少会得到好几个白眼的。该说她成熟了懂得控制情绪了还是她根本已经没有了那些情绪？
　　他自嘲地笑，既然故人不愿意多说话拉近关系，他何必这么积极？说到底，林萌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众多老同学中的一个罢了。
　　正独自思考着，林萌突然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前两天。”讶异于她的主动，他略微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居然还笑了，像是和老熟人探讨天气一样说：“C市这几年发展很快，现在回来挺好的。”
　　“所以你留在C市工作？”
　　她顿了会儿，轻声说：“……我妈妈在那里。”
　　他点点头不回话，高中时就知道她父母离异，她是和父亲生活在D市，没有人知道她妈妈的情况，原来是在C市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的表情明显对此类话题不欢迎，他也就不能多问什么。
　　她轻咳一声，换了话题：“睿涵最近声势不错……”
　　“还好，我也刚回来，还混乱中……你呢？在哪里高就？”
　　她突然神秘地笑，“我是无业游民。”
　　“诶？今天那个李先生不是你上司吗？”脑海里想起那人和她的亲密，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可自制紧了紧。
　　“对啊……”
　　她不再多说，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咕哝了一句，“下高速了麻烦叫我。”
　　他虽好奇，也只嗯了声，关掉了音响。
　　到达她家楼下时，天色尚早，她站在春日嫩绿的树下，微笑着说再见。他将车开离很长一段路后，还能从后方看见她单薄的身影。
　　她这么急着回来有什么事呢？有没有他可以帮忙的地方？
　　虽这样想着，但他还是加速驶离那个路口。
　　目送徐朗的车消失，林萌收了笑容，接起手中的电话。
　　“回来了吗？要不要我过去接你？”是李森惯常温和的声音。
　　“已经到家了。”
　　“哦……”那边迟疑一会儿，又问：“徐朗送你回来的？”
　　“顺路而已。”
　　她听到那边收拾东西的声音，李森轻笑道：“要不要一起吃晚饭？中午实在抱歉，说好陪你的，却不得不先走。”
　　林萌按按太阳穴，叹气：“我有些累，想休息休息。”
　　李森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萌萌，我下周就走，我们……”
　　“我知道。”她打断他，看见电梯墙壁上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你高升是好事，我作为你一手带出来的，脸上也增光啊。”
　　“那你想和我一起过去吗？”
　　“我可以吗？”她笑着反问。今天之前，或许她还会争取和他一起走，人往高处走，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会抓住，但现在她有了新的方向。
　　他惟有哑然，一会儿又说：“我们明天上班再谈，你先休息吧。”
　　挂掉电话，她轻声说了声“对不起“，心内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天，送到李森办公桌上的是一封辞职信，在他愕然的眼神里，她笑得无所谓，“这地方，我比你后来，也要比你先走了。”
　　“你……”李森哑然，他已经向上面推荐了她来接管他的位置，没想到她竟然辞职！
　　“不用劝我，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共事几年，李森对她的固执再知晓不过，断了劝说的念头，心里只觉得可惜。
　　她两手交叉放在桌面，低声说：“李森，我非常感谢这几年你对我的照顾，你教会我的事情。说实在的，若不是你，我可能早就离开了。现在你要走了，我祝福你，希望咱们以后还是朋友。”
　　“当然！”不一起共事，反而会少许多束缚，他语调轻松起来，“以后我也不是你上司了，你可别再给我来以前那一套！”
　　她笑，“说不定以后的新工作还要请你帮忙呢。”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
　　她出去后，他打开电脑里一个命名为M的文件夹，里面是她刚来他手下工作那一年随他出差在外地拍的照片。那时的她，也很少笑，装得很冷漠，有种别扭的青涩感。这些年她和他保持着亲近又疏离的关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连他自己都绕糊涂了。
　　而时间，是怎样的利器，将那时刻意伪装的冷漠彻底刻进了她的眼里心底。站在她身边看她披荆成长的他，从来不是她的彼岸。
　　又或者，她的生活里，根本不需要那样一个彼岸。
　　她只需要她自己。
　　C市还是很大的，至少那次分开后，徐朗再也没有遇见过林萌。他刚回来接手公司，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一个多月过去，他才基本站稳了脚跟。就在他差不多忘了林萌这号人物时，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场合见到了她。
　　公司要为他招聘一个新的特助，经过几轮筛选，剩下五人由他们亲自面试。放在最上方的就是她的履历，他看着她那有些傻的寸照晃了神，这是她吗？
　　还在研究，工作人员已经领了她进来。得……真人都现身了，还研究照片干什么。
　　面试她的过程，他频频走神，几乎没问什么问题。同去的高层见老板这般失常，也莫名其妙，更让他们莫名其妙的是，他们刚问完第一个面试者，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老板突然轻咳一声，“林小姐，面试完毕后，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已经起身的林萌挑眉，点头说：“好的。”施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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